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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4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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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遵旨!”文缔连忙答应一声,急急退出谨身殿,随着坤宁宫的小内侍去了。

朱棣心神不宁,无心再批阅奏章,起身也要往后宫探望,就在这时,纪纲带着尹盛辉,押着肖祖杰,奔着谨身殿来了……

第660章 廷杖

朱棣正要走出大殿,往后宫去看看皇后,迎面纪纲闯进来,一见朱棣,双膝一软,已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高呼道:“皇上,臣有罪!”

平时见驾,纪纲用不着行这么大礼,这一跪把朱棣跪得一愣,虽然心悬后宫,却也不得不站住身子,问道:“什么事?”

纪纲道:“回皇上,臣麾下千户尹盛辉,奉秘令往北京府公干,秘密调查那人罪证,在涿州恰逢都察院御使肖祖杰,前次尹千户往浙江公干,秘密调查官绅反迹时,肖御使受人挑唆,就几次三番寻他麻烦,这一次在涿州相遇,肖御使竟利用巡按之权,强行缉拿尹千户。

尹千户问心无愧,原也不惮受押候审,奈何他奉有秘令,调查国家反贼事大,岂敢因此耽搁?再者,他是五品官,肖御使原也无权拿他,尹千户据理力争,肖御使仗着人多,竟悍然下令动手拿人,双方一个都察院、一个锦衣卫,就在涿州城头大打出手,死伤多人,锦衣卫幸存之人尽皆被肖御使入牢监押。

涿州通判赵子衿知道肖御使逾权,不敢羁押锦衣千户,却又惮于肖御使的淫威,是以只悄悄把尹千户一人放了出来,叫他回京诉冤,不料竟被肖御使眼线发现,一路追杀尹千户直至京师,尹千户逃至城门处,遇见一群衙中同僚,恰这时那肖御使也到了,双方又动起手来。

下官闻讯赶去,只见他们就在城门口儿大打出手,一片刀光剑影,唬得平民百姓东奔西走,哭爹喊娘。两位朝廷大员,竟在天子脚下持械殴斗,简直是斯文扫地!下官强行制止双方恶斗,把他们全都拿来御前,听候皇上处置!尹盛辉虽有前情,不申辩于上官,却泄私愤于城头,亦有大罪,请皇上一并裁治!”

纪纲早盘算好怎么说了,这一番话说来又急又快,却又字字清楚,把个朱棣气得火冒三丈,怒喝道:“他们在哪里?”

纪纲立即跪爬三步,朝着门外喊道:“皇上有旨,宣他们进来!”

几个锦衣卫立即押着肖祖杰和尹盛辉进来,朱棣一看,肖祖杰披头散发,瞳孔赤红,如若癫狂,呼哧呼哧的还在喘着粗气,尹盛辉蔫头搭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还有几个大脚印子,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沉声问道:“你们身为大臣,竟在街头械斗?”

尹盛辉抢先跪倒道:“皇上,臣冤枉,臣忠心国事,奉令赴江浙、北京等地公干,连番遭肖御使刁难,涿州城外,小臣几个手下死的死、伤的伤,皇上,臣冤枉啊,臣是五品命官,没有朝廷旨意,没有确凿罪证,他肖御使想抓就抓,而且动手杀人,这样嚣张酷厉的官员,小臣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肖祖杰气冲斗牛,跪也不跪,向朱棣大声道:“皇上!尹盛辉巧言狡辩,欺瞒皇上!臣在浙东,听官绅举告,这尹盛辉籍口办案,随意出入官绅豪门,搜检盘查,肆无忌惮,迫使官绅为求安宁,厚礼贿赂!臣在涿州要拿他回京,求皇上治罪,他竟悍然反抗,使我都察院死四人,伤六人。今日在南京城头,天子脚下,他又纠众拦臣的仪仗,欺我辱我……”

说到这里,肖御使嘴唇哆嗦,面皮发紫,反来覆去只说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他竟如此羞辱!”

这肖御使也是气糊涂了,那被人灌了金汁的事,他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出来,只恐这事一说,就成了伴他一生的污点,朝野无人不知,怕不被人笑死?却不想想,当时他的部下和锦衣卫的人,甚至一些旁观百姓都看在眼里,他自己不说,难道就无人知道了么?

朱棣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隐隐还有一股恶臭,心下顿生憎恶,不禁厉声喝道:“尹盛辉乃锦衣卫,奉旨查案,出入豪门有何不妥?你说他索贿受贿,自可将一干人证物证上缴朝廷,由朕治罪!可你区区一方巡按,谁给你的权力,可以逾制缉拿五品以上大臣?谁给你的权力,可以随意锁拿天子近卫?

索拿不得,竟尔动手,都察院死了人、锦衣卫也死了人,这等过失,难道不该由你来承担吗?尹盛辉纠众在城门口与你殴斗,有失官家体面,朕自会问他的罪!然则,尹盛辉如此作为,事出有因,这个因,就在你的身上,欲治他罪,当先治你罪,你还有何话说?”

肖祖杰嫉恶如仇,性如烈火,要不是这般性子,他也不会在涿州不计后果用强来对付尹盛辉了,他本来满腹的委屈,只盼皇上为他主持公道,不料皇上竟然先要治他的罪,肖祖杰“嗷”地一下,顿时气疯了心,他像一头疯牛似的厉声咆哮起来:“尹盛辉贪赃枉法,皇上处断不公!臣擒奸除恶,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看他凶悍的样子,好像要咬皇上一口似的,一旁纪纲赶紧跳起来,拦在肖祖杰前面,喝道:“肖御使,你见驾不跪,君前咆哮,心中还有君臣之念么?”

肖祖杰看见他,更是火冒三丈,指着他大声吼道:“还有你,还有你,你们沆瀣一气,一群奸党,一群奸……咳咳咳……奸党……”

纪纲也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心里那个恶心,有心躲开,身后还站着皇上,刚想到这儿,肩头搭来一只大手,竟被朱棣一把给推开了,朱棣看着肖祖杰,气极而笑:“好!好好!俺永乐朝中,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忠臣了,要不是你,俺大明朝就得亡了!

你是忠臣,你是个大忠臣,忠到可以不顾朝廷律法,逾矩擅拿五品大员,再让你这么忠下去,一二品的朝廷命官,王侯公卿,怕也不再放在你的心里了,连朕这个皇上,在你肖大人的忠肝义胆、凛然正气之下,也得战战发抖才对!”

肖祖杰直着脖子喊:“臣铲奸除恶,问心无愧!大丈夫行事,但求仰无怍于天,俯无愧于地,余者何求?”

朱棣寒声问道:“我大明律法,巡按御使巡抚天下,五品以下官员犯罪,可就地处治!五品以上官员犯法,可向朝廷弹劾!你肖祖杰逾矩拿人,致死人命,可是事实?”

肖祖杰行事酷厉狠辣,贸然擒拿五品大员,确实有错在先,可他以都察院第一直臣自居,自忖一身正气、铁骨铮铮,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余者毫无畏惧,今日又在城头被锦衣卫羞辱得斯文扫地,一腹的金汁……和委屈,哪里还肯服软,他把脖子一梗,厉声道:“臣擒奸除恶,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朱棣大怒,一指肖祖杰道:“把这个混帐行子给朕拖出去!”

两个锦衣卫扑上来拖起肖祖杰就走,肖祖杰死命挣扎,厉声咆哮:“皇上忠奸不分,包庇奸佞!臣擒奸除恶,无愧于心!”

朱棣大怒,他先是因为最疼爱的二儿子受了委屈,抱病在床,心中烦躁不已,既而爱妻头疾复发,更是焦虑,眼前这个混帐行子自以为正义在手,连君臣、王法都不管不顾了,这副嘴脸,与那些自以为大道在手,连皇帝也蔑如蝼蚁的建文腐臣何异?

听那肖祖杰执意不肯认错,朱棣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用手一指肖祖杰,厉声喝道:“拖出去!打杀了他!”

肖祖杰梗着脖子大叫:“臣擒奸除恶,何罪之有?皇上忠奸不辨、是非不明,是要做一个大昏君么?”

朱棣气得哆嗦,大吼道:“拖出去!拖出去!打杀了这个目无君上的混帐!”

肖祖杰振臂高呼:“皇上要杀便杀,臣生为直臣,死作直鬼!生为直臣,死作直鬼……”

陈瑛听了崔栩宁崔御使的禀报,匆匆赶到城门口,已然行人散去,一片安静,肖御使的仪仗垂头丧气正迎面走来,陈瑛连忙问明经过,得知辅国公杨旭路经此处,阻止了尹盛辉行凶,又训斥了纪纲一番,叫纪纲把二人带往君前去了,登时暗呼“糟糕”。

纪纲是个护犊子的人,跟自己又是冤家对头,他岂能说上半句公道话?不用问,他也会添油加醋,挑唆皇上发怒,肖祖杰先前所为确实有失妥当,只怕在皇上面前少不了一顿苦头,陈瑛赶紧策马狂奔,直奔皇宫去了。

陈瑛进了宫门,急匆匆便往皇上日常处断公事的谨身殿去,刚过金水桥陈瑛就站住了,前边内监、锦衣卫排列两行,那架势分明是正在实施廷仗,如今已经执刑到了最后一步了,那受刑的大臣被白布一裹,两边悠起来往空中一抢,就要往地上摔去。

陈瑛心中一紧,脱口唤道:“且慢行刑!”

晚了!

陈瑛看得清楚,揪住兜头那一端布匹的锦衣卫,手上刻意地一滑,人狠狠地摔在地上,是头部先着地的,隔着这么老远,他都听见“嗵”的一声闷响!

陈瑛几步抢上前去,扯开那匹白布,旁边尹盛辉阴恻恻地道:“部院大人,这还欠着两摔呢,皇上的旨意,你要阻止行刑不成?”

陈瑛扒开白绫,只见里边正是肖祖杰,身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头像血葫芦一般,那一下摔,如果想要人命,正常的摔就足以把人摔死,何况是把人悠起来先让头部触在坚硬的石板上?肖祖杰已然气绝身亡,陈瑛的心当时就凉了。

纪纲刚从宫里出来,瞧见陈瑛到了,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笑吟吟地道:“陈大人这是要进宫面圣么?不巧的很,娘娘头疾复发,皇上十分担忧,已往后宫里去了。”

陈瑛手脚冰凉,连呼出来的气儿似乎都是凉的,可是当他慢慢放下肖祖杰的尸身,缓缓站起身时,那苍白的脸色却已迅速恢复了平静,他平静地一笑,对纪纲道:“都察院、锦衣卫都是为皇上做事的,本官也不愿为了一些个人恩怨,闹得两衙不和。听说辅国公恰好经过城门,过问了此事,这才请得圣裁,要不然当街打死了人,你我都要难看,如今这样处治……肖御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陈瑛这样一说,纪纲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敛去,变得阴沉起来……

第661章 挖笋

春天的慈姥山,春意盎然。

修竹成林,远远望去,如同一片荡漾的海洋,风起时,碧浪掀天,风止时,娴静轻柔,幽深渺远。

在竹海中漫步,聆听那竹海的呼吸与轻语,仿佛置身于童话的世界。

一眼清泉,不识源头,在竹林中蜿蜒而去,飘带着青青的竹叶,林中传出清脆的笑声。

这是一处比较宽敞的地带,地面的青草也不多,前方就是一丛竹林,细细高高的竹枝,青青翠翠的竹叶,婆婆娑娑的竹影,节节叶叶、疏疏密密,自成一副风景。

思杨背着一个小竹篓,提着一口挖笋刀,兴致勃勃地挖着竹笋,一开始她专挑个儿大的,大竹笋根茎长,费了好大劲儿挖下去,挖得好深才能把竹笋掰下来。思杨也不嫌烦,真被她挖出了好几根大棒槌似的竹笋。

苏颖看了忍不住便笑,告诉她说,竹笋要小的才嫩,吃着才好吃,一旦竹笋长大了,笋肉就老了,不好吃的。思杨听了大为泄气,便把竹筐里竹笋都倒掉,专挑又嫩又脆的新笋去挖。

思浔跟姐姐最好,像个小跟屁虫儿似的,一直追在姐姐身后,一般来说,思杨负责挖笋,收获的这一步就由她来抢着完成,抱住一根竹笋,使劲一掰,便摔个屁墩儿,思浔只是笑得咯咯的,并不以为意。苏颖是陪在女儿身边的,不过她那粗枝大叶的性子,只当放羊一般,只要女儿玩的高兴就好,基本是不去约束的。

思祺年纪还小,便由母亲抱着,她和她娘小时候一样淘气,总是指挥着她娘上这儿、上那儿,摘点这个,弄点那个,亏得梓祺身手好,便是宝贝女儿要她抱自己去竹尖儿上去看风景,梓祺单臂抱着女儿,也是上下自如,幸亏思祺没叫她上九天揽月,要不可真难为了她。

思雨与三个姐妹都不尽相同,夏浔这四个女儿里边,思雨是最文静的,大概是受了她的娘亲影响,慧黠聪明,文文静静,她听娘亲说要给她们做一道山菇炒笋片儿,便不去挖笋,只跟娘亲去采山菇,等到那小竹篮儿采撷的山菇差不多快满了,又让娘亲陪着她扑起了蝴蝶,娘俩儿玩得不亦乐乎。

茗儿由小荻和巧云一左一右地伴着,就在竹林中轻轻散步,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打量着粗短适宜、年头正当的竹子。慈姥山的竹子用来做乐器,是天下闻名的,用慈姥山的竹子做出的笛了和箫,音色纯正,声音清远,平时常以音乐自娱的茗儿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好一副天伦之乐图!

奈何虽身在仙境,终究不能离了凡尘俗世,一丛竹林下,宽袍大袖、儒生打扮的夏浔温文尔雅地负手而立,正听着戴裕彬向他认真禀报着京里发生的情形。

“唔……纪纲陷杀了肖祖杰?”

“是!”

戴裕彬顿了一顿,又道:“卑职打探到,事后陈瑛找到皇帝,替肖祖杰哭诉了冤屈,皇帝听了也觉得肖祖杰罪不致死,因为一时气怒之下将他打杀而生了悔意。”

夏浔淡淡地道:“皇上生了悔意又能如何?陈瑛那边,自然是要出头的,哪怕明知毫无用处。肖祖杰是他扶植起的人,若是被人冤杀,他一无表示,以后还用做人么?有时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戴裕彬道:“国公,陈瑛之技不止于此。如今,在浙东民间有一股流言,说许多百姓午夜惊梦,见一金甲神人,向他们宣布天帝敕谕,因肖祖杰忠贞刚烈,蒙冤而死,已蒙天帝封为浙江府城隍,惹得许多百姓都去拜城隍呢。”

夏浔先是一怔,既而摇头一笑,哂然道:“也真难为了陈瑛。二皇子争储不得,现在纪纲锋芒正盛,他不好正面应对,便去发动民意了。浙东士绅最多,朝中官吏也以浙籍居多,信众多了,自可影响浙东士绅,浙东士绅便可影响朝中风向。

到时候,只要皇上顺应民意,真的下旨封那肖祖杰成神,那自然就是纪纲的错处了。这一桩错处,当然扳不倒他,不过积羽沉舟,群轻折轴,罪名积攒的多了,终有清算之日。再者,能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为肖祖杰争到封神的机会,他的一众党羽感同身受,也就更甘于为他卖命了!好一个陈瑛,端地了得!”

戴裕彬顿首道:“国公英明!”

他停了停,又有些不忿地道:“国公当日离京时,本来吩咐他把人带去圣裁,就有叫他息事宁人之意,可他居然置若罔闻,反而设计陷杀了肖祖杰!国公,他这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您看,要不要通知南镇,找找他的麻烦,敲打敲打他?”

夏浔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妥!”

见戴裕彬一脸不解,夏浔便解释道:“纪纲固然是在为他的人争口袋,同时也是在利用这件事示威,明明白白地告诉朝野,二皇子大势已去,朝庭再无二日,以后都要规规矩矩的站在太子一边,这对巩固太子的势力是有帮助的,我也不能过多计较。

再者,纪纲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兼着南镇的指挥使,他是玉珏的上司,而且圣眷正隆,如果让玉珏贸然动手,伤不了他的筋骨,反而打草惊蛇。玉珏那里,要不动则已,一击致命,这才成!何况,从私交上说,本国公是纪纲的老上司,从公义上说,锦衣卫却并不归本国公管,只因拂逆了我的意思,我就出手整治人,我是睚眦必报的人么?”

戴裕彬不服气地道:“可卑职觉得,纪纲这个威,不一定只是为了太子,未尝没有向国公您示威的意思。”

夏浔道:“本国公往慈姥山来,偶然经过城门,这事儿只是适逢其会,不可能是设计好了削我威风的,纪纲的杀意,早在尹盛辉回京告状的那一天起,就已萌生了。”

夏浔笑看了戴裕彬一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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