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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克世纪精选-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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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对于“战前”的迷恋,并不止于琐事,也不是只发生在奥地利而已。在20年代,经济与社会统计学开始勃兴,原因就在于拿当代与“战前”相比,不管是谈到马铃薯的产量(“差不多和‘战前’一样”),还是暴力犯罪的数目(“哎,许久以来,大多数国家都不及‘战前’的标准,直至纳粹兴起,这种情况才得以挽救”),以铁路运送成吨的邮件也是如此。“战前”像一股四处弥漫的瘴气,使得人人瘫痪,所有的思想和想象力也都为之停滞。对“战前”的迷恋也可解释纳粹兴起之因。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24)
我在1939年出版的《经济人的末日》(The End of Economic Man)一书中谈到,直到第一个国家被纳粹拿下,大家才惊醒,之前纳粹的魔力几乎无人能挡。我想,我是第一个指出这一点的,后来,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学者证明了,如《柏林日记》(Berlin Diary,1941)和《第三帝国的兴亡》(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Third Reich,1960)的作者夏尔(William Shirer),以及近来卢卡斯(John Lukacs)的巨著《最后的欧战》(The Last European War,1976)。纳粹是令人作呕,但是在一切“回归过去”时,套用飞行家林白(Charles Lindbergh,1902—1974)的话,纳粹却是一股来势汹汹的“未来的浪潮”。
在我还是个青涩少年时,已本能地想要逃避“战前”。我确信这就是我很早就决定要尽快离开维也纳的原因。然而,在欧洲其他地方,“战前”还是一样阴魂不散,直到1937年我到达美国后,才得以远离“战前”。但是,当时的美国还是存在着一种“之前症候群”(“pre”syndrome),所谓的“经济大萧条前”就是衡量的标准,但主要还是运用在经济上,如钢铁产量、就业率以及股价等,在其他方面,美国的“新政”正在前头等着呢。罗斯福总统最伟大的成就即是避免“经济大萧条前症候群”继续蔓延而瘫痪了美国的想象力,不像意志和远见都已被“战前”消磨光了的欧洲。我想,这也就是我那亚特兰提斯之梦为何在我横渡大西洋之后就消失了的原因。
当然,“战前”是无法定义的,似乎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触及,就连马铃薯的产量也无法和战前相比拟。唯一的例外就是,赫姆和吉妮亚。他们所成就的,如吉妮亚的沙龙,好像是天真的虚幻小说。在穷苦犹太人住的波兰小镇,亦即赫姆和吉妮亚成长的地方,一定有人向往那“西方之都”——想象那自由开放的时代和文化陶冶的都市,如维也纳、柏林或巴黎所代表的“人间天堂”。这样的“战前”,没有残酷的经济现实。事实上,在吉妮亚的沙龙,未曾出现过任何一个商人。在“战前”的天堂里,犹太人和非犹太的异教徒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正如吉妮亚沙龙里那些客人的表现。在“战前”,没有畸形足,没有皮肤松弛下垂、又矮又胖的女人,只有吉妮亚沙龙明星那过人的才貌散发的光芒,如安妮特、毛奇伯爵以及多乐丝·汤普森等。
希特勒在1938年大举入侵奥地利时,使得“战前”灰飞烟灭,永远走入历史。就在纳粹入侵的几个星期前,吉妮亚发现乳房有个恶性肿块,她完全不动声色,自己安排到哥本哈根做个演讲,好悄悄地进行乳房切除手术,并在那儿的医院静养。之后,她再也没回到维也纳,而是去了苏黎世。很快地,赫姆也过去和她会合。那时赫姆已退休15年,老迈得几乎神志不清了,但他还是名列为纳粹的“通缉要犯”。赫姆从前有个同事因为贿赂而被起诉,后来因为赫姆的帮助才获救。然而,这个人后来却成了纳粹在罗马尼亚最残酷的刽子手,并公开宣布赫姆是个“危险人物”。安妮特的父亲,也就是那位陆军副元帅,几个星期前刚过世,于是安妮特利用自己父亲的护照,帮助赫姆出境,逃到瑞士。
就在那一年,赫姆和吉妮亚都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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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怀恩师(1)
我见识过许多一流老师的教学风采,也见过几个相当伟大的老师。然而,在教过我的老师当中,我认为一流的只有两位,也就是我小学四年级的老师——埃尔莎小姐和苏菲小姐。她们不仅称职,更是杰出的教师。然而,她们还是没有教会我该学的东西。
埃尔莎小姐是校长,也是我们的导师,每星期有6天,一天4小时都有她的课。我们星期六还是要上课,只是可以比平常早放学而已。9月,学年开始时,埃尔莎小姐告诉我们,一连两三个星期都要进行测验和考试,看看我们学习的成效如何。听来虽然可怕,其实挺有趣的——她要我们为自己评分,并和同学相互打分数。考了三个星期后,她和我们个别会谈。
“来,坐在老师旁边。告诉老师,你觉得自己在哪些方面表现得比较好?”
于是,我告诉她。
“现在,再说说你表现得不好的地方吧。”
听了我的回答后,她说:“是的,你的阅读能力不错。事实上,像你这样的书虫不必在阅读上下工夫了。我也不准备帮你安排阅读方面的作业,只要继续读你想读的东西就可以了。只是,彼得,你要注意,阅读光线要充足,不要让眼睛太劳累。有时,你认为老师没看到,就把书放在桌子下,偷偷地读。这样不好,书本要放在桌上读。我要把你的座位调到大窗子旁,这样光线就不至于太暗。你的拼字不错,因此不必再加强练习了。记住,遇到生字时,一定要查字典,不知道的时候,不要乱猜。还有哟,”她又加上一句,“你还有一个长处没说到,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摇摇头。
·第3章怀恩师··旁观者·“你的作文写得不错。不过,还要多练习。不是吗?”我点点头。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拟定目标了。每个星期,你必须交两篇作文,一篇自由命题,另一篇由老师决定。此外,”她继续说,“你低估了自己的算术能力了。你的算术好极了,因此老师决定,在这个学年中,你应该学会中年级所有的算术课程,也就是分数、百分比和对数。你会喜欢对数的,对数实在是很巧妙。然后,你就可以准备学习高年级的数学,也就是几何和代数。”
以前教我算术的老师常常骂我,因此我总以为自己的算术很糟,听了埃尔莎小姐的话,我不禁大为惊讶,因此跟她实话实说。
“当然啦,你的算术成绩不好。但是,原因不是你不会,而是太粗心,而且不检查。你犯的错误并不比别人多,但是却没注意到。所以,在这个学年,你要学会检查。为了确定你做好这一点,你必须要检查自己那一排以及前一排小朋友所做的题目。还有啊,彼得,你的字迹,不只是如你自己说的‘很差’,简直是丢脸。我班上的小朋友不可以有字写得这么难看的。字迹潦草实在很不好。你喜欢写字,不过没有人看得懂你的鬼画符。这是可以避免的,你可以学着写一手像样的字。在这个学年结束后,你的字迹就可以像这样——”她撕下两张纸,放在我面前。一篇是我写的作文,第一行虽然写得不很好,还清晰可读,第二行之后,就潦草得令人无法辨识了。另一篇跟前篇相同,一字不差,但通篇都像第一行,清清楚楚的。
埃尔莎小姐指着第二篇作文说:“这就是你这个学年努力的目标。你也可以写得像样一点,但是,不要模仿老师的笔迹哦。”我实在猜不透,她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
第3章 怀恩师(2)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笔迹。瞧,这就是你的风格。”
“同意吧?”我表示赞同,她继续说,“我们把这一切记录下来。这样,你和我就很清楚你要做的事。这些是你的练习簿,每个月一本,我的桌上也有一套完全相同的。你瞧,老师没有要你多阅读或做拼字练习,但是,我想你还有时间写下你读过的东西、内容摘要、你喜欢的地方、是否计划重读以及学习心得。像你读得这么多的人都该常常这么做。你也要记录每星期所写的作文,而且每周一定得写两篇。还有,这是你练习做算术的地方,有两个部分:一是测验你学过的加减乘除;另一部分是学习新的,我们先做分数。每个星期都要记载:你希望做到的,以及实际的学习情形。此外,你也得练习写字。每周写作文时,尽你最大的努力,多写一行清晰可读的字,这样的要求应该合理吧?”
“每个礼拜我们一起检查你的作业。当然啦,有任何问题,欢迎随时问我。好好保留你的作业簿。再过一段时间,如果你要看看老师这边的本子也可以。这样做,对老师也有帮助。班上的小朋友很多,我又得管理整所学校,常常忙不过来。”
每天我们都有一个半小时的美术和工艺课,教我们的是苏菲小姐。她就坐镇在一间东西很多、五颜六色的大工作室里。没有人见过她离开这里。这个工作室,一边是美术教室,有画架、蜡笔、画笔、水彩、陶土,还有一些准备切割、用树脂黏合的色纸,以供手指作画之用;另一边是工艺教室,有着跟我们这些孩子一般大的缝纫机(当然是用踏板的,小朋友莫不深深被这机器吸引),一长排的工具,锯子、老虎钳、钻孔机、铁钻和刨刀等一应俱全。靠工作室的第三面墙则有煮锅、平底锅、炉子,还有一个大水槽。
头三个星期苏菲小姐让我们随意活动,她在一旁,随时提供协助,但从不告诉我们怎么做才对,也不会批评我们。
之后,她对我说:“你好像对绘画或捏陶都没兴趣,是不是?”
“我实在不行。”
“你不是不行。到学年结束前,你应该学会用一点简单的工具。嗯,做个挤牛奶的小凳子给妈妈用,怎么样呀?”
听了这话,我有点惊恐,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家没有母牛。妈妈要这种挤牛奶的凳子做什么?”
“但是,这是你唯一可能做出来的东西呀。”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怀疑自己是否真做得到。
埃尔莎小姐和苏菲小姐是姊妹。她们家的老二,克拉拉,也在本校教五年级,也就是奥地利小学的最高年级。这三个中年未嫁的老处女可说是截然不同。克拉拉身材魁梧,像是普鲁士精锐部队的士兵——肩膀宽阔、瘦骨嶙峋,且比大多数的男人还要高。埃尔莎只有中等高度、胖胖的,而且不修边幅。苏菲则娇小玲珑,连小学四年级的学生都比她高了。埃尔莎是三姊妹中的老幺,比克拉拉小3岁左右,比大姐苏菲小6岁。我四年级受教于埃尔莎小姐时,她已40多岁。这所学校比起施瓦兹瓦尔德开办的小学和男女兼收的学校要早12年,校长一直由埃尔莎小姐担任。她看来就像个一本正经的老处女教师,十分可笑,身上总穿一种像是丧服的斜纹*洋装——希望这种布料现在已经绝迹了。她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只有颈部和手腕是白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甲虫。她的裙子前面鼓鼓的,臀部的部分却异常得紧,倾身向前,就会发出可怕的声音,好像要裂开了一般。她用黑色缎带系住夹鼻眼镜,这眼镜虽没掉下来过,但总是歪歪的,只有脚下那双有着扣子、款式新颖的鞋子还算“合宜”。
第3章 怀恩师(3)
但是,她还是展现了十足的权威。她可以一边写黑板,连头都不回,一边轻声地说:“彼得·德鲁克,放手!不要抓丽比的头发。”或是,“彼得·德鲁克!是谁允许你随便走动的?马上回到座位坐好。”
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辩论老师是怎么发现的。同学中分两派。理性派相信她的手中一定有面镜子,或是黑板的某个地方藏着镜子。于是,我们在黑板的上下左右不断地搜寻,几乎要把黑板拆了,还是找不到。另一派倾向于神秘主义,他们说老师一定有某种魔力,要不,在她脑袋后面,那像老鼠毛、盘绕到头顶的发辫下还有一双眼睛!
她好像从来就不曾检查过我们练习簿上自己打的成绩。但是,一旦有人作弊,练习簿上的成绩总会被更正过来,上面就是她工整流利的笔迹。如果我们继续作弊,就会被叫到前面,骂得狗血淋头。然而,老师总是私下责骂我们,没有旁人听得到。
学期一开始,她已经告诉过我,因为我的阅读和拼字本来就不错,因此她不会再称赞我这两方面的表现。她果然说到做到,顶多只是说:“很好。”或是,“比上星期进步一点了。”然而,若是我们没有改进或增强该加油的部分,特别是本来就有潜力的地方,如我的作文,她就像复仇天使般紧盯着我们。埃尔莎小姐并不是特别喜欢孩子的人,事实上她对孩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注重的是他们的学习。第一天上课,她就记住了5个小朋友的名字、特色,在一周内,每个学童的长处,她都了如指掌了。
我们不爱这位老师——我想,如果说爱她,对她是一种冒犯,应该说大家都崇拜她。50年后,妇女解放运动者声称上帝是女性时,我一点也不惊讶。我早就认为上帝可能是女的,就像埃尔莎小姐一样——*斜纹洋装、夹鼻眼镜以及时髦的鞋子,这一切一点儿都不会让人不悦。她确实让人联想到上帝(至少这上帝知道我这可怜罪人的优点),不过不像做礼拜时牧师跟我们讲的上帝。
反之,小朋友总是围绕着苏菲小姐。她的膝上常常有着一个小男孩或小女孩。即使是急于表现大人样的五年级学生也会毫无顾忌地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当然,高兴得意时,他们也会跑去向苏菲小姐报告。她总是轻拍我们的头表示赞许,亲吻我们,给我们一句鼓励或恭贺的话。但是,她却从来不记任何一个小朋友的名字,即使大多数的学生已经跟她学了5年的美术和工艺(她是这两个科目唯一的任课老师)。她一律叫我们“孩子”。我想,苏菲小姐可能分不清眼前是男生,还是女生,反正她也不在意。她的主张在当时颇具革命性——男生都要会缝纫和烹饪,而女生也要学习使用工具,修理东西——因此难免面临家长的反对。例如,有一次她要每个母亲送一双有洞的袜子来学校,让我们学习缝补袜子。她解释道,这样就可以“练双手和眼睛的协调动作”。许多母亲都很生气,写信给她:“我们这种家庭怎么会有破袜子呢?”苏菲小姐则回答:“胡扯,如果家里有个正常的9岁孩子,一定会有破袜子的。”
当时的欧洲,要“好人家”的孩子动手做事可还是新鲜事。从事艺术方面的创作,如果不过分,当然还是可以。女孩子还是要学习缝纫、针线和编织,然而烹饪可就不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做的事。一般女主人是不会踏入厨房的,不然有自尊心的厨师就会愤而离去。因此,每一户人家都请厨子来料理三餐。所谓“中下阶级”家庭的定义就是,家中仆人少于两个。不过,学习烹饪对年轻女子来说,虽是件好事,但要女孩,甚至男孩,动手修理什么,那就太过分了。
第3章 怀恩师(4)
事实上,女人如果会修补东西,并不是坏事,只能算颇为奇特的行为,当然前提是不缺钱用,不是以此为生。因此,有人听说我的母亲会修水管或修补房顶等,并不会太吃惊,不会觉得不成体统。就男人而言,如果是真正的“嗜好”,也不足为过。法皇路易十六不就会制造、修理钟表吗?(虽然有人说他是脑筋有问题才会做这种事。)大抵绅士不是“用手的”劳力阶级。不过,倒是没有人像中国古代官吏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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