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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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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大王所为皆暗合兵法,百战百胜果非幸致。”王茂章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低头思索了片刻答道:“如今在江南的淮南军其将帅主要是陶雅与李简二人,这两人皆是先王部下健将,骁勇善战。但细看又有不同,陶雅行事谨慎的很,极少弄险;但李简用兵轻骁善斗,各自不同。”

吕方摇头道:“王公何出此言,陶雅出兵徽州时,长驱徽宁道两百余里,直逼我方腹心,这等用兵,胜即是大获全胜,败即是全军覆没,怎说他极少用险呢?”

“大王所言甚是,不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陶雅用兵谨慎,若是要出奇兵,定然亲自去查看之后再做打算,是以似险实夷。他与我商议出徽州以分敌势时,我也曾问过徽宁道蜿蜒曲折,乃两百里石穴,若有失着,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那陶雅则回答他会亲自查看,堪清路况,再行出兵,确保万无一失,此人行事一向皆是如此,所以末将才这般说的。”

“好个似险实夷,说尽了兵法中的深意,那杨行密麾下果然济济多士,如天与其寿,只怕吾辈皆为其所虏!”吕方玩味了一会王茂章的话语,不由得叹道,其实广德一战他赢得就极为凶险,如非杨渥自乱阵脚,这般对峙消耗下去,先顶不住的肯定是自己这边,即使是现在,镇海军最现实的目的还是争取有利的和谈条件,原因无他,杨行密给其子留下的遗产实在是太丰厚了。

第242章 广德(2)

“大王也不必妄自菲薄,您能从一介淮上土豪,不到十年便割据两浙,位极人臣,与杨行密也是一时瑜亮,便是他还在世,进去不足,自保还是有余的。”陈允在一旁插口,转而对王茂章问道:“如今战局虽然表面上对我方有利,但敌军动向不明,王宣州,您在淮南军中多年,知晓内情,还请您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王茂章微一沉吟,并没有立即作答,他临时受招,来时便已经明了吕方招他来的目的,只是世人皆有私心,王茂章亦不例外,且不论他的灭门大仇,纵然为自保计,他心中也希望镇海军能够击败淮南,至少战事连绵不绝,互为寇仇才好,否则双方一旦修好,他这个出奔之人就算可以保住性命,处境也是尴尬得很,报仇那就更不要提了,只是吕方先前想方设法与淮南军停战修好,若是自己出言挑拨,以吕方的精明时间一久定然会被拆穿,那时下场便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王茂章字斟句琢的说道:“王某穷途来投,大王以国士相待,某家自然以国士相报,但有所知,定然倾囊相诉。只是两军对垒,形势瞬息万变,又岂是在军帐中揣度的出来的?末将只怕所言不当,误了军机,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吕方笑道:“王公但说无妨,某家虽然愚钝,但还不是那种委过于人的昏主!”

王茂章点了点头,道:“淮南将帅为李简与陶雅二人,一人急一人缓,互为佐使,一时间也难以揣测他们下一步的做法。但兵法有云‘勿持敌不来,应持吾有备。’虽然难以揣测敌军的下一步动向,大王只要先看看己方薄弱之处何在,小心防备,至少先位于不败之地了。”

听到王茂章这般说,吕方眼中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本以为以王茂章对淮南军内情的了解程度,能够给自己一些有益的建议,可想不到居然说出这么一番不咸不淡的话来。两军对垒,又岂会没有薄弱之处,只不过在对方打击到自己薄弱之处之前先将对手击垮,自然薄弱之处便不再是了,若是按照王茂章所言,岂不是将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主动权又拱手让了出去?吕方心中不由得暗想:“这王茂章莫不是伤心过度,心绪失常,胡言乱语起来了。”

吕方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望,起身强笑道:“王公所言甚是,此番打搅王公了,时候不早了,您且先回去安歇了吧,陈掌书,你且待本王送王公一下。”

过了半盏茶功夫,陈允送王茂章回来,皱眉道:“大王,这王茂章好生奇怪,按说他与杨渥有那般大仇,为何还出这等主意,难道说有什么隐情不成?”

吕方也摇了摇头,道:“本王也是觉得奇怪,也罢,眼下要紧的是赶快把常州拿下来,只要拿下此州,长江之险淮南便与我方共有,杨渥在广陵便不可安枕,不像现在,只有他打我,没有我攻他。”

两人正在商议间,外间一名校尉领着一名探子赶到阶下,高声禀告道:“禀告大王,传来急报,淮南大军已经出宣城,沿句溪水逆流而上,兵锋甚锐,形势万分紧急。”

吕方快步走到阶旁,急问道:“淮南军有多少兵马?”

“敌军戒备森严,哨探无法靠近,只看到行军队列绵延十余里,光是指挥一级的旗帜便有五十余面,军容十分壮盛!”

“五十余面?”吕方不由得眉头紧皱,淮南军和镇海军的编制都是脱胎于晚唐军制,相差不大,都是分为都——指挥——军(厢)三级,百人为都,五都为一指挥,十指挥为一军(厢),一指挥便有五百战兵,如此算来这支敌军就有战兵近三万。开战时淮南一方总共的兵力也不过六万,连番战事后折损了近两万人,就算后来杨渥又补充了部分援兵,但考虑到他现在和淮南内部老将的恶劣关系和北方的压力,他撑死也就抽出个一两万来,这般算来,此次淮南军竟然是扫数而来,一副决一死战的态势了。

吕方站在阶前苦思了许久,旁人也不敢打搅,那哨探一路上换人不换马,赶了两百余里路,早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跪在地上只觉得一对眼皮灌了铅一般,不住的往下沉,一不小心手上一滑,跌在地上,腰间的盛水竹筒碰在青石台阶上,发出轻响,这才惊醒了吕方。那哨探见自己犯了失仪之罪,叩头如捣蒜一般,吕方摆手赏赐了钱帛让其退下歇息,又下令多派哨探打听消息,又遣人请王茂章来商议军情。

广德,严公台,不远处的官道上,大队的士卒和车辆正在通过,激起的尘土泛起,倒好似起了一场大雾一般,有些浮尘稀稀拉拉的落在台上的残碑上,将上面残余的文字遮盖的更厚了,粗粗看去,和寻常石头又有什么两样。

台下传来一阵人声,台上那几只栖息在老树上的乌鸦呱呱叫了两声,振翅飞远了。过了一会儿,一行人上得台来,当中那人身披铁甲,外裹大红色的披风,正是陶雅。陶雅看了看台上景致,眼中滑过过一丝哀伤的神色,他漫步走到那块残碑旁,对身后那些将佐问道:“尔等可知此地为何叫做严公台吗?”

他身后那些将佐都是些江北人,又粗鄙不文,不由得面面相觑,半响也无人回答,陶雅笑了笑,自问自答道:“传闻东汉时贤士严子陵常垂钓于此地,故以严公台而名之。”他随手将眼前那块残碑上得浮尘擦去,破旧的石碑上现出五个字来“陵垂钓于此”,想必断去的那半块石碑上面刻有的便是“严子”这两个字。陶雅伸出手指在石碑上摩画,悠然叹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若非那块只剩一半的残碑,谁又知道数百年前先贤垂钓于此地?”

随行的将佐不知为何陶雅突然感风伤月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机灵的灵机一动,上前笑道:“我等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陶帅文武兼资,尤其是我等可以望其项背的,岂不知数百年后此地又多出几个陶公台什么的!”

众人赶紧齐声应和,唯恐落于人后。陶雅笑道:“你们可知我为何知道此地来历?”

“陶帅博览群书,自然是知晓的。”方才那出言的将佐赶紧接了上去。

“错了。”陶雅摇头道:“此地的来历我并非是从书上得知,而是亲耳从别人口里听到的。”说到这里,陶雅看到随行将佐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便随手划了个半圆,笑道:“你们坐下吧,反正大军通过还要些时候,某家便将此事说与尔等小子们听吧。”

说罢陶雅自己也在那残碑上坐下,开始回忆往事:“算来是十四年前,不对,是十五年前,孙儒渡江围攻宣州,他的前锋便驻守在这严公台之上,我当时年纪也和你们一般大,杨王令我领骑兵袭之。”说到这里,陶雅的话语停了下来,仿佛他的思绪已经赶不上说话的速度,需要停下来等候一会似的。

两旁的将佐们都没有参加过那场苦战,虽然他们已经知晓战事的结果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结果如何呢?战事激烈吗?”

“激烈吗?”陶雅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我当时麾下有骑兵四百,步卒千人,一番苦战下来,有个完整身子的还有两成,这严公台上血足足浸下去有半尺深。”说到这里,陶雅随手揭开上衣,袒露背部,只见背上一道伤疤由左腰一直延伸道右肩,十分骇人。

“若非我那件甲好,只怕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已经不是我了。”

饶是那些将佐也是历经生死,听到陶雅这番叙述,也只觉得屁股下面好似有一层白骨一般,耳边的风声也变成了垂死的呻吟声。方才那个插话的大胆将佐挤出笑容道:“蔡贼虽然强悍,可最后还是为杨王所擒,我等这番出兵,也定然能旗开得胜,克服广德,报前番兵败之耻。”

“旗开得胜?”陶雅脸上浮出一片苦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尘:“也罢,你们下山准备一下吧,我们也要上路了。”

“喏!”众将佐赶紧起身领命,纷纷退下,最后那个见陶雅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身的迹象,正要询问。陶雅摆了摆手道:“先下去吧,某家在这里再一个人呆呆。”

那将佐不敢多言,叉手行礼便退下了。此时严公台上只留下陶雅一人,只见他在台上漫步走着,不是抚摸一下残垣断壁,老树枯藤,过了半响,他才向台下行去,走到路口却又停下了,回头又看了看那半块残碑,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唉!老了老了,今日你陶雅凭吊别人,却不知他日谁又来凭吊你陶雅呢?”

第243章 广德(3)

庞大的皖南山系仿佛一只伏在广袤的江南大地上的巨大的章鱼,伸出无数只触手向四方延伸,九华山、黄山、天目山都是它的支脉之一。其南北走向的山脉南高北低,一直延伸到长江南岸,甚至在江北还有还有它的部分余脉。而在这些山脉之间,便构成了许多或大或小的盆地,这些盆地土质肥沃,气候湿润,自古就成了人烟稠密,经济繁荣的地域。但是由于这些山脉的谷道低洼之处,则成了遍布的河流湖泊。由于这块区域的山脉多为南北走向,盆地间的东西方向的交通则十分不便,主要依靠割裂山脉的水道,是以在皖南地区,水路交通尤为重要。

所以淮南军离开宣城之后,并没有直接向东赶往广德,而是沿着句溪水向北,然后向东顺流进入建平县境内的南湖,再沿着郎溪向东南方向,转由桐川,最后由陆路进军广德。这样虽然路途上要远了很多,但是绕过了陡峭的皖南山脉,实际上可以减少许多必须克服的水路障碍,还可以利用水路运送粮秣,比直接向东要快捷的多。这样一来,位于郎溪和桐川处的建平县变成了两军必争之地了,此地就像一扇大门一般,正好扼守住了广德所在那个小盆地的入口,只要镇海军能够将此地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就能够确保广德乃至两浙腹地的安全,反之淮南军如果控制了此地,就能够直接威胁广德乃至杭州的安全,毕竟双方都很清楚,广德除了一座内城之外没有任何城郭,并不是一个适合坚守的据点,只有以重兵控制外围要点,才是正确的方略。

此时在广德附近还有大约战兵一万六千,其中包括两卫亲军,还有左厢殿前亲军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一万名辅兵和数千名还来不及撤到后方的降兵。在得知淮南军出兵的行动之后,吕方迅速的采取了行动,他立刻让部将王许统领三千殿前亲兵立即出发,赶往建平城,汇合当地的守兵加强防御,于此同时派出信使赶往杭州,要求抽出援兵。自己则在第二天统领这主力出发,赶往建平,至于老营则由陈允把守。经过四天的行军后,镇海军主力赶到了建平县城,在观察了地形之后,吕方并没有将大营布置在也是一座裸城的建平治所,而是将大营设置在铜川旁的一块高地上,然后下令士卒在桐川河中打下木桩,在木桩后建起浮桥,在对岸又设置了一座小寨。同时掘破浮湖塘、青陂塘、信武塘等数处塘陂的堤坝,使得营寨前形成一片泽国,待到两日后淮南军前锋赶到时,这一切都已经粗具规模了。

陶雅站在一座土丘上,不远处便是一片水色,依稀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房顶和树木的尖端,这些地域不久前还是村庄和田地,显然这一切不是自然发生的结果。

两名军士拖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过来,叉手行礼道:“陶招讨,这厮方才伏在房顶上,被我军的哨船发现了,便带了回来。”

陶雅上下打量了那汉子,他身上披的那块破布与其说是一件衣服还不如说只是一些麻布的残片,惨白的皮肤,被水泡肿了的手脚,无神的双眼,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让人以为眼前只不过是一具新鲜的死尸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陶雅开口问道。

那汉子却好似痴呆了,一双眼睛只是傻傻的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仿佛有个什么透明的物体在那里一般,嘴唇微微的张合着,不过声音低微也听不清楚再说什么。

“招讨在问你话?你莫非发痴了?”一旁的军士见状,赶紧出声呵斥,另外一人干脆横起枪杆抽在那汉子脸上,将其打倒在地。

“且慢!”陶雅还来不及出言制止,那汉子突然跳将起来,睁大了眼睛,好像眼前发生了什么万分可怖的事情一般,嘶声道:“坝被掘了,水来了,房子被冲走了、牛也被冲走了,阿爷被冲走了,阿升也被冲走了,什么都被没有了!”说到这里,那汉子突然扑倒在地,一边以头抢地,一边痛哭了起来。

“罢了,带下去吧,给些吃的,衣服,好生相待,莫要为难他了!”陶雅伸手制止住准备继续逼问那汉子的军士。他心中已经明白,这场洪水定然是镇海军所为,毕竟这些天又没有大雨,除了人为原因又怎么会使得那么多塘陂尽数破堤,造成这么大一块泽国呢?

随陶雅同行的陈潘恨声道:“招讨,吕方那厮好生辣手,竟然将此地众多坡塘尽数毁去,淹没的百姓只怕不下数千,他此番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陶雅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兵法之道,本就是只求克敌制胜,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说水火,便是父子之情,亲戚之谊,只要能用来破敌,在这乱世之中都用的上来。陈将军你还年轻,可千万要记住,刀剑虽利,哪里及得上人心险恶呀!”

陈潘咀嚼了两遍陶雅意味深长的话语,心中若有所得,这一路上,陶雅好似中了什么魔法一般,快速的衰老了下来,口中不时冒出不详之语,陈潘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好直接出言驳斥。此时陶雅已经开始指挥军队在高地扎营,陈潘倾听着陶雅的命令,揣摩着其中的道理,待到陶雅部署完毕后,小声问道:“陶招讨,我军也有战船,为何不从水路进攻呢?

陶雅答道:”吕方扎营定然在封锁了铜川河道,至于其他水域,深浅不一,我军船只多为大船,若是贸然出兵,很容易搁浅,反而为敌所乘,不如先深固根本,再寻机破敌。“两军的统帅在面对大水泛滥的环境,都采取了相通的策略:派出大量的小船去袭击对方侧翼和补给线,这样一来,就发生了很多次激烈而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接触战,在这些接触战中,淮南军取得了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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