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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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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我兄长待我恩重如山,却身死与那朱三之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朱瑾少时,父亲因为贩私盐之罪,被官府捉拿,只得和兄长朱瑄一同投军,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兄长官职渐长,成为天平镇节度使,又助他夺取泰宁镇,驱逐原节度使齐克让,成为一方藩镇,其恩情之重,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朱瑾此人功名心集中,对于妻子为朱温所夺到也不太放在心上,地盘争夺在这乱世之中也是寻常事,只是他们兄弟有恩与朱温,却被朱温杀兄,这等大仇,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吕方摇头叹了口气,开始背诵起《太祖评点二十四史》里的一段话:“朱温用兵仿佛魏武,而凶狡犹有过之,麾下将帅都是百战之余,历经行伍,此时已据有中原,交好魏博罗宏信,无有后顾之忧,在朝廷之中又有臂助,其大势已成,如何能与其争锋?”

朱瑾听完吕方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阴暗起来,叹道:“听任之所说,莫非竟无法与这逆贼相争不成,此人事上无信,待下暴虐,却让此人称雄天下,苍天当真是无眼呀。”

吕方摆了摆手,道:“朱相公此言差矣,朱温虽好杀无信,可中原自黄巢秦宗权二贼之后,百姓乱离已久,朱温能够重定秩序,任用张全义等人,让百姓有更生之极。自然百姓会支持与他,古人云:社稷为先,民次之,君又次之。朱温所为虽然残虐,可治乱世不用重典何以治众?”

朱瑾苦思了半响,抬头问道:“朱温清口新败,若朱某请领兵北上,联合青州王师范,共击宣武,任之以为如何?”

吕方摇头答道:“清口之战,朱温损失虽大,可他南下的大半都是新附之众,本部损失不大,这点相公最为清楚,否则清口之战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松,更何况淮南数面受敌,自守有余,而进取不足,能够拿来北进的最多不过三万,加上青州王师范最多不过七八万人,如何抵挡的过宣武数十万大军,更不要说北方地势旷平,利于骑战,淮南骑兵悉数也不过万余。杨使君也是知兵的人,便是北上,也不过是以攻为守,除非天下有变,决计不会孤注一掷,举全吴之甲,为你复杀兄之仇的。”

朱瑾听到这里,脸色已是一片死灰,吕方和王茂章二人看他这般神色,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形势比人强,想要靠几句空话安慰是不行的。吕方更是心知朱温这人是死在自己儿子手上,他看的历史书虽然不少,可五代十国时期的史书,十句倒有九句说的是北方的五代,至于南方那些割据势力,他的印象里基本是打酱油的存在。他看书又是不求甚解,像朱瑾这等人物,浑然没有什么印象,便是后梁还是因为中学课本上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后唐庄宗本记》,才知道最后是被河东李克用的李亚子所灭,想必和眼前此人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吕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提点一句,省得此人一夜白头,变成个伍子胥就不好了。

61相争

朱瑾自从败归淮南,得知兄长被杀,妻子皆为朱温所俘,日夜所思不过报仇雪恨,清口大胜后,仿佛在他的复仇之火上添了一把柴,使之烧得更加旺盛了。可方才吕方一席话,处处说到他的痛处,把他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想到,而又不敢说出来的揣测说了出来:要是朱温并吞中原,继而篡位成为天下之主,那自己的大仇岂不是再无雪恨的机会了?想到这里,朱瑾随处于明堂之上,心中却满是绝望的情绪,此时突然听到吕方话音一转,仿佛又有转机一般,便如同落水将溺的人碰到一根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吕方的胳膊死死不放,道:“任之请有以教我,若能斩杀朱温此獠,便是让朱某活生生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再所不惜。”

吕方正在思索如何组织话语,却只觉得胳膊一紧,原来却是朱瑾一把抓住了,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差点疼的大叫起来,一旁的王茂章赶紧拉扯,朱瑾才发觉自己行为操切,赶紧放开手去。

吕方喘息待定,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细细说道:“朱温到汴州时,身边不过数百骑,身边亲信将士加起来最多不过万人,随手后来王满渡一战,黄巢余党大部归降与他,其实力较之四周藩镇,依然是弱者,其所以能在十余年时间里发展如斯之快,固然有其知兵善战,料民生产的原因,还有其占据地势的缘故。”吕方说到这里,搬开几案上的盘碟,手指沾了点酒水便在几案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说道:“彼之根本汴州,虽说沃野千里,利于耕作,可也无险可守,于是朱温在张全义与李罕之相争时,遣丁会救援,使得张全义对其感恩戴德,又与魏博罗宏信交好,这样一来,其根本之地的西北两面皆有屏障,可以全力向东南扩张。然而自安史之乱后,河北三镇牙兵势力根深蒂固,驱逐将帅若平常事,外人难以久居,若魏博镇有变,落入他人之手,朱温之腹心便露于人手,攻守之势必然逆转?”

朱瑾皱眉思索了片刻,道:“任之所说甚是,的确若能据魏博六州之地,以之向南,那朱温便只有沿河设防,千里河防,光是戍守转运之费便可耗得民穷财尽,哪里还有余力进攻他地。可现在那朱温与罗宏信两家可以说是秦晋之好,便是将来魏博有变,得利的只怕也是近在咫尺的宣武朱温,河东李克用,幽定数州也来不及赶到,岂不是适得其反。”

吕方听到这里,顿时语塞,课本上的那段古文也就提到了后梁为以河东为基地的沙陀势力所灭,至于何时所灭,如何消灭,也没有提到,他前面所说的也不过是根据已知的情况推理出来的,毕竟按照现有形势看,朱温现有的地盘户口十倍于河东李克用,加之现在关中之地已经残破,不复汉唐时肥沃,除非李亚子大发神威,拿下河北之地,居高临下,才有消灭后梁势力的可能。其实历史上,后唐虽然据有河北之地,后梁君臣愚弱,李亚子也是在形势极度不利的情况下孤注一掷才扭转败局的,所以吕方被朱瑾一问,也说不出话来,毕竟就算他熟知后来历史,也觉得后梁亡的很不可思议。

一旁的王茂章看到四周的人注意到朱瑾久久坐在他们两人席上,虽然听不清楚三人说些什么,可也都在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这边。赶紧低声对朱瑾道:“朱相公,堂上杨王好似有什么要事与你商量,此间事待到宴后,吕刺史再去府上拜会时,细细叙说可好。”

朱瑾也是个聪明人,自己名重天下,又新立大功,偏生是外人,毫无半份根基,纵然杨行密心胸宽宏,只怕也不无防备之心。自己这般和他手下将佐往从过密,可不是什么自保之道。想到这里,他举杯对吕方王茂章二人笑道:“你们二人说得那湖州若下酒多般妙处,朱某却是不信,想必不过是相戏吧。”

吕方反应甚快,立刻就明白了朱瑾的意思,笑答道:“朱相公若是不信,吕某明日便带上两坛送至府上,共谋一醉可否?”

“如此甚好。”朱瑾起身笑道,转身向堂上走去。留下王茂章与吕方二人,吕方笑道:“此人倒是颇有急智,能与朱温相抗十余年,胜负参半,果非等闲之辈。”

王茂章夹了块烤獐子肉放到口中咀嚼,笑道:“任之是在自夸吗?那朱瑾如何厉害,方才不也被你片言折服。”

吕方摇头笑道:“口舌之利济得什么事,某初次上阵时,白刃相对,紧张的口中半点唾沫都无,抓着枪杆的手掌倒满是汗水,如何比的这等猛士。”说到这里,吕方伸手去夹菜,却只觉得右臂方才朱瑾所握的地方一阵刺骨的疼痛,撸起胳膊上衣服一看,已经肿了起来,青紫了一片。不禁苦笑道:“果然孔子说君子敏于事而呐于言,某方才多嘴如今便遭报应了,这朱瑾好大手劲。”

王茂章在一旁看了也是咋舌,叹道:“久闻此人武艺超群,尤其是掌上一根丈八的马槊,万军辟易,关东几无抗手,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若无这等手力,如何使得动那等长槊。”

吕方正要寻机退下,找医生料理。却突然听到堂上一阵乐器响起,被王茂章一把抓住,笑道:“任之莫急,我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今夜杨王会赐有功众将美女,你那伤不过是些皮肉伤,又未碰到筋骨,忍忍便过去了,莫要错过了,将来后悔。”

吕方苦笑道:“那朱瑾手力大,谁知有没有伤到筋骨,我还是先去看看大夫的好,至于美女,杨王一向自奉甚薄,讲究勤俭,对有功将吏赏赐也不过几匹帛,上百贯钱。你上次不是以青绢为帷幕,还被杨王数落一番。估计那美女也‘美’的有限。”

听到吕方这般说,王茂章也变的没信心起来,他是杨行密的亲兵头领出身,对主上的行事作风实在是了解之极。正在此时,随着悠扬的乐曲声响起,从堂下娉娉婷婷行来一队女子,本来还闹哄哄的堂上顿时静了下来,清澈的歌声,间或夹杂着木屐碰击着木质地板的声音,犹如天籁,使人恍然如临仙境一般,忘却了时间的流逝。那队舞姬尽皆是越女打扮,短裤赤足,只着木屐,露出白生生的两条小腿来,更显的天然妩媚,便是七八分的颜色,也有十分的可爱。尤其是为首的那个,更是生的出色,一双眸子竟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让人一看了便失了魂魄,待到歌声嘎然而止,堂上满是粗重的呼吸声,众将都往杨行密处看去。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吕方脑海里闪过一段诗句,他此时才明白李白这首《越女词》形容的如何贴切。王茂章在一旁笑道:“任之你这次倒是猜错了,谁说杨王吝啬的,你看这次的舞姬不是出色的很。”

吕方笑了笑,杨行密在堂上指着那一队舞姬对朱瑾笑道:“朱兄南来匆忙,身旁无人侍奉,这些女子都是昔日广陵官宦女儿,皆通礼乐,朱兄便在其中选一人为妻,早晚侍奉也好。”

堂下诸将脸上顿时满是羡慕之情,吕方心中却是暗自腹诽,杨行密这招表面上是替朱瑾着想,考虑他妻子尽数落于朱温手中,以美女赏赐与他,其实朱瑾此人有勇有谋,名满天下,非久居人下之徒,加之手下也有近万精兵,若是其与手下众将之一结亲,有了凭借,只怕就不可复制了。今日以美色相诱,这些女子虽然出身官宦,可是想必家中早已败落,又是杨行密所赐,朱瑾并不能以寻常姬妾相待,这样就不露痕迹的免除了后患。

正在此时,堂上突然一人暴起喝道:“姐夫此言差矣,清口之战固然朱瑾他身先士卒,大破庞师古,可淮南精锐尽数在此役之中,我在寿州以孤军屡屡击退葛从周,后有追击大破其,功劳也不下于他。为何论功之时以他为先,今日连女子都以他为先。”

堂上众人循声看去,站起的那人面色紫红,体型魁梧,脸型端正,只是两眼细长,颧骨微耸,显得有些刻薄,正是杨行密的妹夫,寿州团练使朱延寿。

杨行密见他如此无礼,脸上已是气的发白,这朱延寿虽然英勇善战,可性格桀骜不驯,野心勃勃,这次清口之战后,便向自己求取将任东南行营都统制置使的部分兵力长久归于他指挥,因为唐时官制,像这些制置使这一类差遣类的官职都是任务在的时候职权也在,一旦任务完成,权力也就随之返还给中央,杨行密对手下这些将领戒心颇重,生怕他们势力强大后尾大不掉,自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只不过给他升了一阶散官,于是朱延寿便怀了怨尤之心,今日在堂上便借机发作了出来,堂上诸将对朱瑾这外来人这般受杨行密宠信看重也有几分不满,是以无人出来劝解,一时间堂上气氛竟僵住了。

朱瑾却也不怒,站起身来笑道:“延寿兄,你我同在杨王麾下,莫要伤了和气,我看不如问问那个女子,她愿意跟谁,那就跟谁,你看可好。”

朱延寿本来因为胸中有怨气,也不是为了一个女子发作,见朱瑾这般说,也只得点了点头。

62除根

堂上众人顿时目光都聚焦在那女子身上,只见其身材高挑,蛮腰盈盈一握,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双目中本尽是天真无邪的神情,偏生天然生出一种媚态来,勾人魂魄,在那队舞姬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许多人先前没看清那女子容貌,本来心中都暗自嘲笑朱延寿为一妇人惹杨行密动怒,可现在细看了这女子,小腹也不禁暗自腾起一股热浪来,恨不得也开口向杨行密索要。

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也镇静自若,倒是让吕方暗自赞赏,他一开始也被这女子的美色所慑服,自己的妻子吕淑娴也算的上端庄秀丽,后来所娶的沈丽娘更是国色,只是眼前这女子固然美貌,更是天生一股媚态,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眼神扫过便仿佛二十许人的妇人一般风情,真不知道待她长成后又何等妩媚。

吕方正在暗自将那女子与自己妻妾比较,一旁的王茂章拍着吕方的肩膀讪笑道:“任之莫非也有意于这女子?也要搅这摊浑水?”

吕方正要开口否认,堂上李神福在杨行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杨行密的脸色微和,对那女子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愿意随哪位将军吧?”

那女子听到杨行密的命令,上前敛衽行了一礼答道:“妾身陶氏蒲柳之姿,如何当得两位使君垂怜,只是妾本是徐州人氏,当年庞师古围攻徐州时,家门为之所灭,那时便在佛祖面前发下大誓愿,如有人能斩杀庞贼,便要侍奉他一生一世,以求报答他的大恩大德。”那女子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此时已经宛若蚊呐一般,细不可闻,可堂上众人也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清口大破庞师古,阵斩此人的不就是朱瑾吗?那女子这般说,自然意属何人也就不问可知了。杨行密转身对朱瑾笑道:“果然是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朱相公清口破贼时,岂能想到能得美人青睐?”说到这里,杨行密对陶氏道:“来呀,恩公便在眼前,你还不献酒为其庆贺。”

陶氏娉娉婷婷行到朱瑾面前,慢慢斟了一杯酒送到朱瑾面前,低头道:“妾身一门大仇,皆凭朱相公神勇得报,贱妾无以为报,还请满饮此杯。”

那朱瑾也曾是风流场中人,见如此美人在众人面前恭维自己,自然是感觉大有面子,于是也不推诿,干干脆脆的满饮了那杯酒。

陶氏接过朱瑾放下的空杯,又倒了满满一杯双手呈制朱瑾面前道:“这杯却是相求朱相公一事的,如今北方朱全忠暴虐,拥兵数十万,还请朱相公以神勇护淮南百姓于乱世间且将休息。”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不要说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跪在你面前,大把的恭维话往你耳朵里灌,也怪不得朱瑾笑着又将一杯酒满饮下去,至于旁边的朱延寿恨声走下堂去,自然是谁也没注意到了。

待到吕方回到自己馆舍中,同行的侍从赶紧唤来大夫治疗手臂上的伤痕,幸喜未曾伤了筋骨,同行的莫邪都将佐听说朱瑾的神力,无不咋舌。待到治疗好了伤势,吕方本就有了几分醉意,正要歇息,却听门外侍卫亲兵进来禀告,说陈允陈先生求见,吕方本欲让其明日再说,突然想起此人中计误捕了王佛儿后,整个人变得谨小慎微,平日里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到了广陵后更是整日里都看不见人,好似私下里在忙什么事情一般。今日漏夜赶来求见,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吩咐亲兵让其进来。

陈允进的屋来,看到吕方神色疲倦,也不再客套,上前道:“使君,我发现那陆翔的下落了?”

吕方却一时想不起来这陆翔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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