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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教大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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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芳叹道:“天下田亩有限,而日被侵凌,连四品的指挥佥事世职都无田亩自养,下头的普通军户可想而知,怪不得外间说好男不当兵的话,军户不如乞丐,恐非虚言。”

眼下的话题总不是愉快的话头,张元芳自己虽然是国公后裔,也没有多少田地,城外只有不到百亩地,还是零零散散的不成规模,军卫系统土地兼并的情形比民间还严重得多,贫者俞贫,富者越富,识者惟有扼腕叹息。

吴惟贤虽是南人,骨子里却是豪气干云,十分爽利的脾气,不愿多谈这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当下笑着道:“好在戎马半生,总算也着实发了一些小财,将来不在军中时,就不免要求田问舍,当个庸人了。”

他抱拳拱手,笑道:“张都指挥,来日再见了。”

张元芳知道他和惟功可能有话要说,也是笑着拱了拱手,叫着浑家一起进院子去了。

吴惟贤待这夫妻二人入内,才从自己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柄对折的骑弓,递与惟功,笑道:“此物十分难得,虽是牛角弓,但这一对牛角是上等角,青多于白,纹理顺而色泽光润,光是这一对角,十头黄牛都抵的过。筋是用上等的鹤筋,中间可以对折,方便携带,弓柄上还饰着黄金,你小子哪天穷的混不下去,撬下来还够你吃十几二十次酒的……拿去吧!”

惟功接过来,感觉这骑弓十分重手,展开时,弓弦绷的也紧,在手中掂了掂,又轻轻拉了拉,感觉劲力颇大,以他现在的力量,拉是肯定拉的开,但绝不能持久,也不能轻松左右开弓。

他由衷道:“这弓力量真大!”

吴惟贤见他不看黄金,只看弓身,心里也是颇感高兴,笑着道:“纯论力量,骑弓肯定不能和步弓比,此弓上臂长而下臂圆短,方便在马上施展,弓身除了饰物贵重外,每处细节都十分精致,这还是戚帅刚到蓟镇时与小王子来犯之军交战,获胜后清扫战场时获得,戚帅命名为金雕弓……此物是戚帅赠我,今日就转赠于你了。”

惟功看了看手中骑弓,感受到弓身沉重,手心也是金属质感的冰冷感觉,他深深拜伏下去,叉手道:“多谢吴叔。”

“嗯,谢老子也是该当的,这玩意最少四年才能制成,拿到大铺子才卖的掉,最少得百两黄金这个价才能出手,你小子一谢可就到手了。”

吴惟贤嘴里调侃,心里倒是对惟功的表现满意极了。

不矫情,不谦虚也不骄狂的性子,该取则取,不扭捏,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来,他深感自豪。

待惟功将弓收好,他便又沉声道:“小子,这几个月来咱叔侄俩也谈过几次心,我深知你对军人没有好感。临行之时,但劝你一句话,无军人保家卫国,则天下生民不得安。我不知道你以前遭遇什么,但需牢记此点……我大明不是军人在边疆厮杀,早就被东虏北虏这些鞑子给撕碎了,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这些日子,吴惟贤通过与张惟功短暂的几次交流,敏感的感觉到这个弟子对边军颇有怨气,只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不便表露,但有几次偏激的话语还是很明显的。他所能做的是慢慢化解,时间久了,感觉惟功心中块垒也有所松动。

此时见惟功意动,吴惟贤便又笑道:“你小子长大了,来边塞看看吧,咱爷们骑马持弓,一起去防秋!”

“防秋?”

“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秋天是战马肥而有力之时,游牧部族又有过冬压力,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鞑子们打草谷的好时候!”吴惟贤森然道:“他们要打草谷,咱们就由着他们?哼,咱们也去防秋。骑兵们挟弓带剑,跃马持枪,深入最少三百里,甚至五百里,马踏连营,毁其汗帐,什么大小台吉,全他娘的赶的屁滚尿流!在咱们身后,步兵前行,烧草超过百里,沿边千里,都这么办。这样一来,鞑子除非调度大军,多备粮草,不然的话,一百多里地没水没草,零星小股的游骑根本过不来,咱们的边墙也就稳固多了!”

吴惟贤说的慷慨激昂,张惟功听的也是热血沸腾,自从山村惨变之后,他对大明边军恨之入骨,若不是一心想习武复仇,连吴惟贤这个将军他都不想打交道。

但现在时间久了,心结渐渐淡漠,而想想戚继光等浙兵将领,先是扫平倭寇,还东南太平,现在镇守蓟门,使胡马不得过阴山一步,连续数年,无大股游骑超境逞威。

上次的边境战事,是插汉部在辽东被李成梁打的没脾气,千里游骑过来到蓟镇这里逞威,后来发觉蓟镇守备森严,辽镇又及时来援,于是大股游骑立刻调转马头逃走,再不复回还蓟镇这边。

思来想去,倒是自己有点狭隘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英国公这一系已经五代未出京门,不过如果我有机会,会自请到九边,真的能为国家和百姓做些事情,也不枉这一身本事。”

“臭小子,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你的本事么是不小了,但我心中还有一个明师的人选,现下是不可能,将来看你没有有机会和造化吧,不过老子会替你早早鼓吹的!”

吴惟贤听的十分开心,他一生的志愿无非也就是尽武人的本份,自己再搏一个封妻荫子,他原本在蓟镇之中,此番被迫离京,其实在长远来看对他的仕途不算好事,但一想能够回到蓟镇,率部杀奴,心中的快意将心腔都充满了,哪里还在意将来能不能做到副将,总兵!

当下在惟功肩膀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两声,竟是就这般大踏步去了。

“吴叔好走,珍重……”

张惟功在他身边,叉手躬身,待吴惟贤走的踪影不见时,这才又重新直起腰来。

“戚帅的部将,若都是如此,也怪不得戚家军能名满天下。”

吴惟贤走后,惟功心中仍然十分激荡,这些天来,授艺之恩德当然终生不忘,而吴惟贤此番赠弓之恩,也是叫他感念颇深。

至于蓟镇将领的忠义,也是从吴惟贤一个人身上,就能看出不少来。

想起在京师的这些天,不管是坊间百姓还是秀才生员,或是僧道之流,更不得勋戚文官,提起军人,便是鄙夷轻视,哪怕是位至总兵,在人家眼中也是不如一个小小的秀才更令人想亲近和信任,惟功的想法原本也是和大众相差不多,他虽不歧视军人,但对大明的边军也缺乏好感,特别是在知道边军确实多以无赖奸徒充斥其中之后,就更谈不上什么认同了。

但在此时,感受到蓟镇边军将领的真正的爱国情报之时,他坚冰一般的心田,也是悄然出现了裂痕。

“不过吴大叔这家伙真是有钱啊……”

在感动的同时,惟功心里也是小有疑惑,蓟镇的将领这么有钱么,七叔是三品都指挥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当然像七叔这样能自制不喝兵血不占役的毕竟是少数,不过京营将领就算全套花活全用上,一年收益不过几百上千两,叫他们将价值百两黄金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人,似乎也真是不大可能啊……

“你吴叔走了?”

回到上房,七叔七婶已经对坐好了,中间的桌上是两个打开的食盒,是羊肉巴子和鸭子两样,这是从大厨房拎来的,这小院中人,七叔七婶和惟功是有份例银子的,只是向来没有到手,不过饭食是没有人克扣,每天由粗使小厮来兴儿和丫鬟春梅轮流去挑来,也是分主人和仆人两个档次。

别的房里,哪怕是大丫鬟都不肯吃大厨房的饭菜,大锅菜早早做出来保温,等上桌时味道全无,十分难吃,但惟功每日运动量极大,虽是少年,但胃口不在成人之下,就算是大厨房的温火菜,他也是吃的十分香甜。

此时捞起整鸭,一边大嚼鸭腿,一边对着七叔含糊道:“吴叔走了,下次再见,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046章 说古

“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张元芳虽是只在皇城禁军中点卯应差,也不喜欢和同僚应酬,更不喜欢到风月场所,但毕竟是高品武职官职,还是御前带刀官,官场中的消息和朝廷的动向他还是很清楚的,他顿了顿,对惟功说道:“你吴叔是在京营中得罪太多人了,有好几家勋臣都对他十分不满……特别是成国公家,最为不悦。如果不是你吴叔背后是戚帅和张太岳,恐怕未必能这么轻松离京呢。”

“什么?”

惟功咽下满嘴的鸭肉,问道:“吴叔做了什么天人共愤的事了?成国公家?我见过老成国公,看得出来,老成国公礼贤下士,待人还是十分客气么。”

张元芳苦笑道:“没有冲突,世家的林下风范还是很足的,大家都已经富贵数代,雍容大度养气功夫还是要的,你吴叔是和人家有极大的冲突争执,不闹的满头包撞的一脸血已经是人家给他留面子了。”

“怪不得吴叔有郁郁不欢的神态,看来是吃了亏了。”

“嗯,此事也算是一脉相承……”

张元芳平素也是喜欢看书思考的人,只是曲高和寡,世家子弟中,谈小曲,谈勾栏胡同里哪个姑娘最擅诗词最好看最勾人,谈斗蛐蛐,谈在京郊买地置庄子,这些世家子弟都是十分在行,甚至是吃空额什么的,说起来也头头是道,真的论起国政军务,这些看起来金马玉堂的世家子弟们就抓瞎了。

甚至若是多谈几句,怕是就被人讥刺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反正是不合群。

张元芳年轻时吃过几次亏,后来只得藏拙,无事不生非。

现下过继了这个儿子,居然是文武双全的料,虽说一时半会的不改口,但张元芳俨然已经有了知已,叔侄两人在饭桌上你来我往,谈的十分热闹,有好多次,都是七婶喝止,不然的话,爷儿俩只能吃冷饭了。

惟功一边吃,一边听着七叔娓娓道来。

“京营自国初时,除了太宗皇帝设置完成的二十六卫之外,尚有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大营兵,以二十六卫中的精壮悍勇之兵充实其中,并且有蓟辽、山东、河南等北方各省的班兵操军充实其中,太宗年间为最盛,有五十到七十万人之间!”

“当时为军者待遇也不差吧?”

“说强么是也强不到哪去,一个月关七八斗粮,一年发两身新军服,好歹能吃饱饭罢。”

“本朝皇上都是小气啊,比起宋皇差远了。”

“咳,小五慎言!”

叔侄两人都精研军事,历史,秦汉时是军功授爵,军士立功就赐爵,爵位到一定地步,比如到五大夫后,就免除本人的赋役,到中大夫,就免除全家赋役,规定十分详尽,所以秦军临阵而奋勇争先,臂挟首级而登城冲锋,战无不胜。两汉至唐,军人待遇已经不如以前,唐的军功除爵,就远不如秦汉,好在有均田法,朝廷赐田给百姓,百姓则备马,兵器,遇战时,府将持兵符调符兵,自耕农转职为战士,凭这种耕战合一的军队,唐军也是打出了赫赫威名,到中期时,募兵为边军,节度使专之,财权兵权在边帅之手,终成尾大不掉之势。

到宋,废府兵,专以募兵,赵宋的皇帝是中国史上空前也是绝后的人性化的皇帝,对朝臣极尽优容也罢了,对募集的大头兵,虽然政治上防备,舆论上打压,军人地位一落千丈,什么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这样的话不可能再复见于宋朝,但宋朝的募兵,待遇却是不低,一个普通的禁军,家小不需做任何营生都能解决温饱,并且生活水平不在普通的市民之下,大宋超级强悍的财政收入,九成用来养兵,如果不是上层路线有问题,横扫天下的没准不是蒙元,而是赵宋了……

这些都是前话,叔侄二人研究历史军事时,有时大笑,有时扼腕痛惜,不过都是私下说起来的话,外传的话,怕是犯忌的地方实在不少。

就拿惟功指摘大明皇帝的话,换在洪武,永乐年间,杀头怕都是轻的……

“嘿嘿,这不是在家里么……”

“小心在家说多了,出外也嘴快!”

张元芳呵斥一句,到底自己也是嘴痒,便又接着谈道:“京营之盛在永乐年间,衰败之始,是在英宗皇帝正统年间。”

“土木之变吧?”

张元芳点头,答道:“正是。此役过后,京营一度衰败到十万不足,后来于少保整顿营制,调班操兵充实,改三大营为十团营,加上御马监兵马,京营一度恢复到二十万人以上,且都是精兵强将,虽不能比永乐年间,但亦使京城防备,不再使人忧心。”

说到这,张元芳叹息道:“可惜就是好景不长呢,嘉靖四十年,虽然派勋臣为总理戎政,兵部尚书或侍郎为协理,再派内臣监督武库,三位一体,看似严整,但官风不肃,几十年间,京营已经凋敝的不成模样了。”

“现下怕是不到二十万人,且有不少老弱在内吧?”

“我说句话,小五你切不可在外说……”张元芳很艰难的道:“若是朝廷此时派御史勾军清军,恐不足十万人。”

“不足十万……”

惟功也是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京城,大明又是天子守国公的姿态,严格来说,北京都算是北方边境防御体系中的一体,算是蓟镇和大同镇、辽镇、宣府的大后方和供给、调度中心,这样一座政治和军事中枢的都城,守备兵力不到十万人,而且是几乎没打过仗的十万人,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也是可想而知了。

怪不得当年俺答汗兵临城下,以嘉靖那种脾气都默认了严阁老议和的做法,朝廷和天子,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底气啊……

现在过去十来年,武备不仅没有整顿,反而连嘉靖年间也不如了!

“戚帅扫平倭寇之后,朝廷议调其至京整顿京营,他连上数个条陈,极言京营弊端,雄心勃勃,欲为朝廷编练数十万京营精锐,再复太宗年间的雄风。”

惟功闻言,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办得到,漫说没有这种财力,就算有此财力和决心,朝廷也不会把这等事交给一个边帅来进行的。”

“嗯,小五你有此见识真是了不得。”张元芳说的兴起,痛饮一大杯后,脸色也有点泛红,接着又道:“戚帅只能求其次,欲练十万兵,当然,再否,再欲练五万兵,又再否,三万,再否!至此时,他才明白,朝廷之中,不愿他主持京营及练兵之事者太多,阻力太大,就算中枢大臣有见京营空虚之害的忧虑,也不会冒大不韪,强调他进京练兵。后来,便是到蓟镇为总理,说是练兵,但北方将门的阻力也不在京营之下,练兵之事也不必提,戚帅能做的就是调浙兵由南至北,整顿防务,赶走一些不听话的北军将领,从此蓟边无事……但他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张元芳说毕,又一次举起大杯,默然饮了。

连张惟功也是有心痛之感,讲起练兵,已经有纪效新书和练兵实录这两本兵书的戚继光是何等样的合适人选?华夏千年之下,讲起各兵种的配合,兵器的使用,地形地利的考量,包括战车和马匹的调配使用,火器与冷兵器的配合,甚至是火夫在战阵中的位置,包括阵法,武艺,打造兵器,金鼓和旗号……这所有的一切,精通如戚继光者,真的是三千年信史之中,没有能比此人更强悍更逆天的存在了。

能把几千义乌兵从农兵练到战无不胜,戚继光才用了多久时间?似乎就是一夜之间,浙江就多了数万悍不畏死的精锐将士,在他的主持之下,历次大战斩首数万级,戚家军的损失是每战都只有敌军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这种练兵和主持战事的能力,说是大明军神当然是当之无愧,整个华夏史上,讲练兵和指挥的综合能力,戚继光肯定也是能排进前十了。

当然,他指挥的战事多半是对能力也低下的倭寇,在北边时,也没有真正打过对几万和几十万骑兵规模的会战,这也影响了戚继光在朝廷中的地位,至今为止,尚未能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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