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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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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擦了眼泪,轻轻笑开:“爹爹,这是鸿飞与燕语的女儿,双儿。迎华与她青梅竹马,去年年头成了婚。”
林泓点头,腾了一手拉着双儿,左右看去,终是放声哭了出来:“到底我也有儿孙满堂的一日。”
与双儿同行的另一名女子,正是穿了一身竹青色衣裙的阿繁。
阿繁见双儿到了迎华身边,自己含着眼泪,先走到贞娘面前行了礼后,才伸手拉着蕴月,轻轻道:“哥哥,咱们给外公行礼。”
久违的柔软温热,却被一声“哥哥”击得粉碎。蕴月张着嘴,浑身木然,由着阿繁拉他到林泓床前。
迎华和双儿相视一笑,都让到一侧。
清月携着阿繁的手,对林泓说:“爹爹,这孩子叫阿繁,是个聪明有情义的好孩子。素日清月养着,却不知是女儿,还是日后的媳妇。”
阿繁闻言笑笑,看了蕴月一眼,率先行礼:“阿繁见过外公。”
蕴月心绪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
林泓一世人情世故,岂会不明,他示意由之将蕴月扶起来,先看了看阿繁,然后才一手握着蕴月的右腕,一手缓缓的展开蕴月的右手,在蕴月掌心一点,缓缓说道:“蕴月!张开你的手,放宽你的心胸。”
蕴月抬头,看见一双历经风雨、浑浊不堪的双眸。眸中渊薮,有世途坎坷。他记得,他师傅也有这样一双眸子……他从未读懂,而今更不敢说读得懂!
他嗫嚅半日,终是含糊一句:“外、外公……”
语罢,蕴月一头栽在林泓床前,晕死过去。
……
☆、燕语轻轻
蕴月醒来时;看见桌上插着白荷一束;房内充满清冽的气息。
斜阳从窗户溜进来,染得窗下那袭竹青色的衣裳一片晕彩。
蕴月轻轻下床,避开阳光,便看见阿繁发髻上插了一根蝶戏梨花的流苏步摇;坐在窗前托腮发呆。
蕴月远远看着;静谧如歌的午后;他宁愿时间停歇。
阿繁知道蕴月醒了,转过头来;微微漾起梨涡:“你醒了?”
她没有赶着喊他小贼,然后腻上来……蕴月忽然想起,她还喊他哥哥……怅然若失间;早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汹涌而来,蕴月几乎没顶般无法呼吸。
蕴月无措,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你……你怎么……”,不自觉摸到了怀里那支镯子。
翻越了蓬山,却更有蓬山万重。她叫他哥哥,那她还愿带这支镯子么?
两人认识这许久,头一回觉得满腹离情,却无话可说。
阿繁心中的忐忑,丝毫不比蕴月少,她经历大变,眼睁睁看着好友惨死。心绪难平之际,回得家来,却发现家还是那个家,爹娘还是那个爹娘,一切已经翻天覆地。
她不知道蕴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会怎么样,但他的决定决定着她,她再也不敢像从前一样耍赖似的鼓励他,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静默间,阿繁还是鼓足了勇气,轻轻道:“阿爽……西北的塑方侯久无老侯爷和存戟哥哥的消息,便遣人悄悄潜入宫来打探,正遇着宫变。阿爽……阿爽惦记皇上,怕皇上为难,奋不顾身突然冲出来……可惜……对不住,我救不下她。”,语罢,泪垂。
蕴月心中一揪,眼睁睁看着阿繁难过,竟无法迈开步去安慰。
阿繁默默流泪,蕴月始终一言不发,阿繁又没了意思,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好自己抹了眼泪站起来:“你歇着,我走了。”
“……你……早知道了?”
才到门口,蕴月终是忍不住张口。
阿繁一愣,便知蕴月问的是他的身世。她黯然,前路漫漫,他们中间若有阻隔,便是高山重重;若没有阻隔,也在一念之间。阿繁再也没有勇气回头,只背着蕴月摇摇头,眼泪潸然:“小时候阿爹多次说过王爷和王妃的故事。后来长到七岁上,阿爹阿娘就不同我同住,如今想来必是怕我遭了连累。十四岁那年,阿爹阿娘希望我出门见识游历,精进医术,才告诉我身世。哥哥……是迎华哥哥说的。”
“阿爹虽不曾明说了,但每提及王爷,那神情里,分明有些故事,我便隐约猜着王爷与阿爹阿娘有些瓜葛。离家后……那时……我惦记着自己的身世,自怜自艾,也不知该往哪去,只好循着阿爹阿娘提过的地方,漫无目的的游走。最后进京,虽然也有心想进园,却没有什么机会……”
“我不知你是哥哥……王妃的画像我只见过侧脸,虽然觉得相似熟悉,却始终没往这处想……到底人人都说王妃已死,又说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恩爱的阿爹阿娘。后来在存戟哥哥家里住着,老侯爷话里话外似乎是认识阿爹阿娘,甚至知道我,我心里警醒。后来老侯爷和存戟哥哥又提及阿爽要进宫还有先帝暴毙,想到你在朝……我才下决心进得宫。”
她也不知道……他与她都一样无辜是不是?他若难受,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
阿繁什么时候走的,蕴月呆坐中一无所知。
直到燕语再进了他的门,蕴月才醒悟过来,站起来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呆看着燕语。
燕语轻轻的笑笑,那神情真矜持。时光流转,当年脸上微微雀斑略带羞涩的少女,如今已是风韵犹存的夫人。
“我五岁上,小姐的母亲、你的外祖母就买下我与哥哥虎子,此后,我与哥哥就是小姐的贴身仆人。燕语这个名字,还是小姐的祖父,你的曾外祖起的。后来……你可跟你迎华哥哥一般,喊我一声‘燕语姨’。”
燕语说的很温柔,眼光里丝毫不掩饰那发自内心的疼爱。蕴月从小没见过这样的长辈,不由自主的呆呆跟着喊:“燕语姨……”
燕语一颤,便上来拉着蕴月坐下,又毫不避讳的抚摸着蕴月的脸,轻笑道:“这双眼睛,自一出生,就像。”
一股类似母亲的馨香萦绕,蕴月不觉间又开始流泪。
“迎华两岁时那容貌脾气就已经像极姑爷,温和之极。乃至于举手投足……我们都说这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个人。”燕语捧着蕴月的脸,说的感慨。
“说的人无心,但小姐姑爷却因此留心……”
“北伐时,小姐身体遭重创。凤元头两年,因为嘉峪关吴将军的缘故,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大家也都算缓过来了。凤元三年,鸿飞的变故……自你们出世,小姐姑爷就决心把你们分开。小姐那时候真狠心啊!我跟着她,得有四十年了,头一回见她那么狠心,就舍得把你送走!可她说鸿飞前车之鉴,她无法为你们正一个身份,你们一辈子连一个户籍都没有,将来怎么办?你们自己若是不争气,也不过累人累己。”
“小姐说她这一辈子,吃了退让隐忍的亏。她再不愿她的儿子跟她一般,这样身不由己。世道变幻万千,她希望你们都有一技之长,能自己握着自己的命,能安身立命。哪怕不能为长辈雪洗冤屈,也能自己好好的活着。”
“迎华与你,迎华太像姑爷,一认就能认出来。姑爷是先帝朝有名的探花郎崔瑾义,认识他、熟悉他的人太多……若迎华养在王爷身边,惹人联想,怕是有危险……”
“你小时候却不像小姐,很调皮捣蛋,连你哥哥也欺负,瑛娘比你大那么多,你还敢打她……但你一双杏眼却是接了小姐,叫人过目难忘……”
“小月……你就是因为长了这一双杏眼,才被小姐送走的……若倒过来,你会是今日的迎华。”
一双杏眼?过往的二十余年,他为这双眼睛,承受世人的议论猜测,承受世人对王妃的记忆、对那段感情的喟叹。二十年后他才发现,这双杏眼其实决定了他的命运。
蕴月失语,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在杭州草庐,他猜到阿繁的养父母便是他的生身父母。但他绝想不到他的亲生母亲竟然是王爷的结发妻子林清月;他更想不到,他的亲生父亲竟然还是先帝朝身败名裂的探花郎,身上背负着一桩天大的谜案。他没办法想得到,王爷朝思暮想的妻子最后竟然与别的男子生下孩儿,而其中一个孩儿还变成了孤儿,回到王爷身边……他想不到的太多太多,他想不到他爹爹在长长的二十年间对他的疼爱不是假的,更没有半丝利用。他想不到他是父母的双生子,却因长了一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而被狠心的遗弃在母亲的前任丈夫那里……
他觉得愤怒,可他又知道那愤怒太过幼稚;他觉得震惊,可他始终无法消化那震惊。
一切的匪夷所思,却解释了一切发生在他成长、为官过程中的巧合与意外,让他想否认都无从否认……
燕语看着呆滞的蕴月,摇摇头,把蕴月抱在胸前,轻轻说道:
“小月,别怕,别怕,老爷让你放宽你的心,你便放宽心!燕语姨把事情慢慢的告诉你……”
……
“小姐自小体弱,但脾气极好……因为你外祖母和曾外祖逝世,她舍了家,在翠雍山跟着医僧松风和尚修行。翠雍山,你去看了吧?那儿还有你外祖母的衣冠冢。后来也是在翠雍山,小姐救了姑爷,与姑爷结了缘分。”
……
“在姑苏的时候,王爷真是意气风发、半点不由人的,那时候小姐还不知王爷身份,对王爷又怕又咬牙切齿的,可到底也结了缘分。”
……
“回京后,姑爷已经是京里有名的才子,后来果然还考上了探花郎。姑爷宽和大度,厚重如山,小姐很是心仪。你曾外祖留给小姐的一双玉笔,就是被姑爷得了去。铁画银钩……书水善,两心相忆似流波,潺湲日夜无穷已……姑爷虽不如王爷身份显赫,但对小姐的一份心意,却是十足的。大老爷、二老爷也都是认同欢喜的。”
……
“王爷必不会对你说,当年他求娶小姐,费了多少心思、周折。那时候燕语姨年轻,觉得王爷强人所难,小姐真委屈。”
……
“可王爷也是世间难得的真性情、伟男子。娶得小姐,却非孟浪男子般,新鲜过后就丢在一旁。小姐做王妃了三年,王爷果真是一心一意对小姐好。小姐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若日子这样过下去,小姐一定会转过来的。”
……
“可惜……”
“王爷北伐,小姐跟着,到底还是朝堂误人……”
……
“小姐成婚后,姑爷原本死心了、撒手了。末了,却成了与小姐相濡以沫的良人……世事难料,不承想先帝去的这样突然。”
“一场变故,变了多少人的命……”
……
“王爷好不容易才要打下西夏,怎么舍得?一辈子的心血都在那儿了。难啊……进退两难!打得下西夏还得想法子守着。燕语自小认识的青云少爷本是富贵闲人,却无奈接了这棒。鸿飞原先跟着王爷,是王爷得力的助手,为了保住西夏,只得隐姓埋名帮着姑爷支应西夏的军粮。”
……
“男人们决断,女人哪有说话的余地。王爷怕小姐跟他回京受连累,打晕了小姐,生生又交给姑爷。一声令下,三年的恩情就断的干干净净,小姐生气,把王爷的衣裳都扯烂了,却还是拦不住王爷。也是……王爷是什么人啊?杀伐决断、天之骄子……”
……
“可姑爷更难……为了保住西夏,姑爷背着骂名,娘亲气死了也不敢回去看一眼。那都是些什么日子……成天到晚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但想到青云少爷在关外的难,筹粮的事,我们又一刻都不敢忘……鸿飞被烧死了,尸骨无存……那时候我才怀着双儿,暗无天日的日子……燕语姨真想一死百了……”
“可想到小姐……想到委屈的姑爷……我连一个死字都不敢提……”
……
日影变幻,昭示着太阳西沉。燕语抱着蕴月,缓缓的述说着二十年的世事无常。
时光流淌,须臾沧海桑田。
蕴月在燕语的泪水涟涟里,陪着燕语又过了一回那兴衰荣辱、跌宕起伏的二十年。
静谧的午后,那度尽劫波的平静述说,终于让蕴月渐渐平静了震惊与浮躁,并开始咀嚼消化那二十年。
二十年……内中有爱,有成全,有绝望,有妒忌,有忍耐,有坚持,有牺牲,有成长,有舍弃,有守望,有苦有乐、有哭有笑……
原来,他那苦乐矛盾却锦衣玉食的二十年,背后是他们伤心绝望又未敢言弃的二十年……
他的亲生父亲……早在就任江南六路转运使时就开始收受贿赂。而这令他背负一生骂名、身败名裂的贿赂,成为今日西北不可撼动的根本原因。他的爹爹……二十年来面对洛阳耆英会的提防、打压而毫不在意。养着昔日爱妻与情敌的亲生儿子而视如己出。最终熬到了洛阳耆英会溃败、他重返朝堂。
这就是他们的家国?这就是他们的坚持?这就是他们的梦想?
原来……他的前辈,都是无声无息的伫立在他面前的高山。
高山仰止……惟其如此,今日的一切,才有光芒万丈的起点!
……
“小月,燕语姨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燕语姨求你,不要恨你的爹娘,他们这二十年,太不易。”,燕语不知蕴月心情有了变化,径自轻语。
“本在杭州安排了草庐,让你在杭州从容些心情,再见见我们。瞒了你二十年,无论多难,也该给你一个交代。但老爷行至常州,身子就不行了。无奈之下……”
“慕容先生来了,老侯爷也赶回来了,当年的事他们都知道。西北虽有些商贸,但粮草多年来始终是靠咱们支应着。早几年迎华不敢考取功名,只得同青鹤小侯爷一道,打理生意。为西北,这一进一出,时时提心吊胆。亏得慕容先生和老侯爷都帮衬着,才平安过了后面这十几年。”
“姑爷与你们虽然改了姓,到底无法见光。你与迎华能不能相认、复了旧日的姓,只怕还得看当今的意思。但依老侯爷他们的意思,此事还是得慎重再慎重,因此想让你与迎华先连宗。连宗虽不能洗了委屈,但日后你们见了面,便正经可以称呼一声兄弟,要办什么事,也容易些。这是小姐姑爷二十年的心愿,而且老爷若眼见你们两人芝兰玉树,想必宽慰,即便是哪日就去了,也能少一桩遗憾。”
燕语轻轻扶起蕴月的头,看着他的眼睛,坚定而温柔的说:“小姐不愿逼你,她知道你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燕语姨说话不动听,招你嫌,可我不怕,小姐不敢对你说的,我来说。小月,你不能怨恨你的亲生爹娘。这二十年,小姐姑爷知道王爷必然是把你捧在手心来疼爱,可他们自送走你,就没有一日不惦记你。”
蕴月嗫嚅,没有成语。
燕语拿丝帕在蕴月脸上轻轻擦拭:“明日,你与迎华连宗,好不好?”
蕴月抿抿嘴,终是点了点头。
燕语笑开,满脸的欣喜安慰,又说道:“你好生歇息,等回过神来想通了,去找找阿繁。那丫头吃不下睡不着,惦记你……就怕你要认她做妹妹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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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心如珠
晚饭时候众人体贴蕴月的心情;只是让豆子和瑛娘一起伺候蕴月。
豆子本来提了酒壶的;可是瞄了瞄清月,发现她一脸的担心,还是放下酒壶作罢。
吃饭时蕴月有心事,径自思量。豆子说不得话;吃了两筷子后越发觉得憋闷。最后憋不住;三言两语把瑛娘气得自己跑掉了;豆子又出去拿了酒壶进来:“小爷!今晚不醉无归!”
蕴月再没心情,也实在被闹得哭笑不得:“你就这么疼你媳妇啊?我看你好一阵歹一阵的;她怎么受得了?”
豆子一面倒酒,一面说:“晚上回去同她说说,她能懂。男人说话;不喝酒能行?你老憋着,一家人就都这么陪着,我看着眼疼!”,说罢一杯酒递到蕴月跟前。
蕴月没接,拉过豆子拿酒壶的手,就着嗅了嗅:“这是什么酒?没喝过。”
豆子也跟着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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