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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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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之地
无论江蕴月怎么觉得他那身官服猥琐,他也没法像豆子那样带种,敢吼一句:“我偏就不穿!”。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带着受气小媳妇的表情,天天四更天就回御史台报道。
御史台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地方。里面养着一群专门为皇帝吵架的人,与生俱来一种气息,那就是讨人嫌。官员们都知道,一见御史矮半分。一碰面就像被眼刀先从头到脚剐了一遍,然后才是费尽心思转弯抹角的说话。千万不要小看了御史,不然第二天皇帝案头就有一封弹劾奏章。避而远之、避无可避、怒目相视、群起攻之,携枪带棒互斗,是御史台与官员之间面临的永恒斗争旋律。
御史台同时也是极为风光的地方。我朝太宗奉行“曲从中制,事为之防”的隐秘家法,到了神宗时期,隐秘变成了毫不掩饰,御史台的风光也彻底到来。御史大夫仅正三品,但在中书省同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院正使这些执宰大佬面前,也敢硬气。笑话!御史大夫原本就是帮着皇帝欺负执宰的,硬气还是小的,张牙舞爪那才是本质。也就是在神宗时期,皇帝索性下敕书,御史台里面的官员,无论大小统统都由皇帝钦点。品级别有用心的都不高,但是特别能战斗,可以说汇集了天下间言成剑、笔做刀的高手——还是顶级高手!
因此,御史台,纠风督宪,威风八面。
江蕴月听台御史张挺这样隐晦介绍,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他素来听萧老头说朝事,听得那是有一搭没一搭,但也知道御史台专产和人对着干的人和事。笑话,他江蕴月要是也学着对着干,小命早就丢在萧老头和挂名老爹手上啦!
所以晚间回到蕴月园完成萧老头布置的作业时,江蕴月对着那几页纸碎碎念了好一番:“早八百年的故纸堆还要再看一次……邓老儿再牛也牛不过豆子一抡拳头……”,但说归说,萧老头给的东西还是乖乖看完好一点,省得他再想什么歹毒法子对付他。
御史大夫,邓焕,正三品。先帝元佑五年出仕,历任监察御史、御史中丞、直至御史大夫,参与了神宗年间对御史台的改制。邓老儿经历骂战无数,元佑党争没赶上,宁熙党争、凤元党争,一路骂过来,越骂越升官,号称不倒骂佛。最有名的是两年前皇帝赵恪年满十八,邓焕一人独战二虎,据说是骂得惊天地泣鬼神。中书省同平章事、翰林院大学士、莱国公古光,英国公文彦博之子枢密院正使文重光……这些官大的能压死人的执宰在邓焕那里硬是没能转过弯来,就好像一把千钧大刀亘生在骂佛头顶折断。当日邓焕对太皇太后的懿旨不仅自己一律不奉诏,还号召朝臣不奉,奉了就是全家死光光的大罪,就这样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句“后宫妇人不得干政”愣是把太皇太后顶的乖乖留在后宫,最后为皇帝争得了亲政。
呃,萧老头把这件事情当成经典案例,反复向江蕴月兜售,摇头晃脑的说:“致公之道,天下大矣!站稳了就是泰山崩于顶而能面不改色。邓公,国器之臣也!”,还说什么“四十年坐镇御史台而屹立不倒,不愧为骂佛一尊!”。
这话听在耳里,江蕴月嗤之以鼻,这有什么经典的?还不如豆子呢!武功高得别人打不过,不怕死,连王爷都是说动手就动手,还特别敢惹事。人活到这份上,那叫人至贱则无敌,这离独孤求败只差自宫这一步了,自然无敌。致公之道?还不就是靠邓老儿嘴上死缠烂打?这和豆子也没啥本质差别嘛!要叫豆子,保管半刻钟就老实了——门牙都打蹦了还骂佛个什么劲。
邓焕尚且如此,他底下那个号称犟驴子的御史中丞孙继云,就更加没技术含量了。话说这孙继云也算是官宦世家。孙继云的老爹三四十年前为救灾英勇献身,皇帝感动,下了嘉奖状。孙老太太守了寡,手边唯一可说的就是这份家传的荣誉了,想必是可着劲的给孙继云灌输忠君、卫道,养得这孙继云就一铜豌豆!江蕴月几日观察下来,发现只怕是皇帝到了他跟前还得先看看自己的仪容举止没有有出错。这种人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通常都很短命。不过孙继云貌似命比较好,虽然也被狠狠折腾过,到底还是被邓焕老儿揽了过来,在御史台当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一当就是十多年,鞍前马后,往好里说是成了邓老儿的先锋干将,难听点……那就是邓老儿身边的打手无赖,专门摆平刺头货的。不过这些流言也不妨碍孙继云唯邓老儿马首是瞻,恭敬信服到当个儿子都足够的地步。
江蕴月很显然鄙视这种马前卒的角色,下象棋都知道嘛!最不缺的就是卒子,死得最快的也是卒子了!
看到这里江蕴月第无数次哀叹!难道他未来的命运就要在这两者中间抉择了吗?亏大了!他江蕴月好不容易在暴风雪里留了一条小命在蕴月园门前,好不容易在两个老鬼的阴险狡诈中长了一副小身板,却要在御史台里被唾沫淹死了?
江蕴月一面看着萧老头给他的一叠文书,一面磨牙:萧老头和挂名老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江蕴月绝不相信挂名老爹说的:“我的儿子比你还小,这就要封世子了,你在这园里也算是缘分,为你谋个前程,为算是为你尽的一番心力,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江蕴月咬了咬牙,下一刻却又瘫倒在书案的椅子上:明日就是他的第一次了!第一次大朝!自己连笏板都没拿过的人,却要去看别人拿笏板拿得对不对,有没有刺可挑!老爹不仁,蕴月以为刍狗啊!
正当蕴月闭了眼睛打算小寐一会,却突然觉得左耳朵被提了起来。
哎……绿衣阿姆,你就不能有点创意?
“蕴月,你又被我抓到偷懒了!萧先生吩咐了,你今日要读完这一叠子文书,明日大朝后还要给他写一个问答呢!你听到了没?”一个身着墨绿禙子的肥硕阿姆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蕴月的耳朵。
“所以嘛!我最恨绿色衣服啦!”蕴月嘟囔着。
“阿姆!你要是再打小爷,我就要打你啦!”
蕴月毫无意外门外肯定闯进来的豆子。别人怎么折腾他,豆子都无所谓,熟视无睹,但是就是不能动粗,要是动粗肯定要打回去,王爷都没得商量。可是豆子似乎永远都不明白,老爹萧老头最厉害的远不是动粗,他江蕴月被迫读了一肚子的奇谋诡计就是明证。阿姆段数还太低,折磨他江蕴月的幼小心灵就不太够瞧了。所以蕴月十岁以后虽然在没有被打过,但是江蕴月远不觉得自己痛快!
就像眼下吧,进了御史台一段时间,萧老头还天天给他的文书。要他把朝中所见所闻写成策论……感情大朝里的文武百官都成了耍猴戏的,让他江蕴月一一过目,然后再写心得?被阿姆揪揪小耳朵,这就是小事一桩啦!
“小哥不要误会,阿姆是给江小爷送宵夜来的,还是王爷特意吩咐的,我哪里敢打他呢!你来了这园里,连王爷都不敢打他了,何况阿姆呢……”
“我看见你揪他耳朵了,他又不是兔子,你揪他干什么!”
“哎呀!阿姆是怕他看书看久了迷了眼睛!哎哟,这灯芯,得剪剪了!我去寻把灯剪来……”
绿衣阿姆丰臀一摇三摆,忙不迭的闪开了。江蕴月看着她的背影垮着脸:“真不明白,深绿浅绿墨绿碧绿湖绿……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绿!穿那么多年就没换过。”
“管她的,要紧的是做的东西好吃!”一碟子雪菜小肉包被豆子一抓拿去了三个,剩下寒碜的一个孤零零的遭受两双眼睛的虎视眈眈。
江蕴月忽然觉得自己像极那小肉包子,寒夜里袅袅的热气,引诱得碧油油的眼睛环伺。
“小爷,你不吃啊?”豆子咽着口水问。
江蕴月回过神来,伸手一扫,将包子叼在嘴上,含糊道:“开玩笑,今晚不知看到哪个更次呢,不吃还不饿死。话说回来,你哪里野去了,比我还吃得狠。”
“入冬拉,田埂上捉蛇去。那蛇冻硬了,好捉!小爷哪日有空,咱们再去,捉回来到赐福楼让他们做蛇羹,好得很!”豆子开始扫荡那碗花生糊。
“哎……”江蕴月一声长叹,指着自己的眼睛,问豆子:“你看看,看看……我这眼睛还能看吗?有闲工夫,我只想睡觉。”
豆子果然放下碗,凑着蕴月细看:“瞧不出什么来,不过咱们有日子没出去玩了!真闷。小爷,你什么时候能忙完。我听我那些兄弟说,御史台那帮人,生儿子都没屁 眼,小爷在那里玩玩就算了,玩够了赶紧走人,省得将来……”
蕴月翻白眼:“进了阎罗殿,还想做神仙?有难度吧!”
“进去了还出不来?王爷白当的?让他弄你出来不就行?”豆子很不以为然。
蕴月捏了捏下巴,点点头:“不知道老爹打的什么主意呢,他那人,算盘不打满了,哪里会放人……”然后看看那叠文书:“嗯,坐以待毙,不如狡兔三窟!豆子,你出去吧,让小爷我找找破绽!哼!萧老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觅我的独木桥。”
大老板二老板地下一群喽啰,管喽啰的叫台御史,大老板的秘书长,从六品,张挺。
殿中侍御史两名,从七品,其中一枚江蕴月是也。另外一个也是科场新丁,名字叫祝酋英,来历倒是平常,但是!人家可不比江蕴月,是同届贤良方正科一甲之内的人物,才名大大的有!
监察御史六名……
左右司谏各一……
哇!彪悍!江蕴月一溜人名看下来,眼睛一次比一次瞪得大。
右司谏,正七品,吏部左侍郎(正二品)林澈兼任;左司谏,正七品,刑部左侍郎(正二品)曲谅兼任。
柴郁林,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兼任监察御史;
王华,翰林院侍读学士(从四品)兼任监察御史;
袁天良,兵部右侍郎(正二品)兼任监察御史;
六名监察御史,除了方大同、慕容凌、章淳,全部是兼任;两名司谏也全部都是兼任。江蕴月很轻易就发现了兼任监察御史的这些人几乎全部身居高位,单正二品就两位!乖乖!朝廷能有多少二品大员?六部首脑,也才六名,夹七夹八,十根手指头绝对能数的过来了!
还有,这八个人里面,林澈算得上文坛领袖,曲谅是皇帝他外公,王华,江南才子……回过头来看,连与他同一品级的祝酋英都大有才名……这一摊子还真不小,果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一个比一个高!
蕴月默然了,心里没有最郁闷,只有更郁闷:感情这个官他还高攀了~~~~~在萧老头给他的这几页纸片中,蕴月开始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御史台官职的品级普遍都很低,但有了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这意思就不太一样了。他江蕴月可不会相信台御史张挺冠冕堂皇的话:纠风督宪,御史台位低,却气高,只有德高望重,持身正直的君子名臣方才有落落担任有余。
你就吹吧!无利不赶早,我都做了二品官了,难道还稀罕加领那一点点的从七品官俸禄?自然有别的好处!只是这好处是啥?官场新丁,江蕴月尚且看不明白。
不过,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这肯定是挂名老爹一脚踢踏进御史台的原因之一。
江蕴月想到这里额头细细密密浮了一层汗,心里不知道骂了挂名老爹多少回,只觉得以后的日子简直就是刀山火海啊!
☆、玉手横陈
江蕴月一上轿,就瘫倒在轿子里面,倒不是第一次的大朝有多累,而是邓老儿朝后训话让人泄气。
“御史台有大气魄,但大气魄却非清高孤傲、恃才放旷,更非凭着祖荫惫懒无为!你二位自然就要以家国为念,怀着大抱负;既要自重身份,也要谦虚谨慎;既要勤勉奉公,也要思量再三。台中诸位,兼有实干、才名、令名,堪称前辈,两位多用心!若一味只知自保,又或是终日撩是斗非,日后课考本官自不必留情面!”
“二位初入朝堂,正是初生牛犊般新勇,本官本不应担心,但只怕你二人听闻台里诸位监察御史之后,心生怯意。故本官提醒你二人记住,御史台位卑,却是自古名臣、诤臣辈出之地。称其为御史,眼中只有江山社稷,上至天子尚要有直言极谏之胆魄,更无论宗室贵族、位高重臣。盼二位携新生之勇,创济天下之大事业!”
……
江蕴月做官,那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但他再笨也明白,他和祝酋英两人是新丁,邓老儿自然是压之贬之以去其青涩。但邓老儿有些不同,他一见面就很不留情面的开涮,来了一顿下马威。怎么程序不是先捧一捧祝酋英的才名,和他小江攀攀交情,然后七拐八弯的绵里藏针的敲打一番,让你们这些人老实一点吗?怎么是倒过来了?而且红果果的鼓励他们要有直言极谏的胆魄~~~~他的重点,怎么想都是在后面这一段话啊?他要干什么?巴不得御史台再鸡飞狗跳一点?
江蕴月在轿子里脊背冷汗直流,邓老儿把他的小九九算得一清二楚,说他惫懒无为,潜台词就是,想混日子?看日后课考我不是打的你屁股开花,就是将你流放三千里!你乖乖的给我谏!用力的给我谏!多谏,极谏,谏到血溅五步,朝堂横尸!
哎,江蕴月觉得自己手里很无奈的被他们塞进来一把刀,再一脚踢进斗兽场,问题是,一副小媳妇状,还能成打虎英雄?而且今日看朝堂,水静鹅飞,平淡得很嘛,招招兵,收收税,如此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老虎要打?
蕴月正想不明白,轿子却突然一顿,停了下来,豆子上来回话:“小爷,前面一大队的车马,挡住道了,小爷稍等,我去把他们喝走。”
“慢!”蕴月没等豆子说完就立即喝止。要是再晚半分,豆子就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蕴月立即掀了轿帘:“是什么人?”
“管他什么人,民不与官争,他也不能挡了小爷的道。”豆子不悦,拧着眉毛看蕴月。
这道理没有错,问题是这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这到哪里了?”
“大人,英华巷,前面就是枢密使文大人的府邸了。”
“得得得,把轿子放下来,咱们就等上一等吧。”。开玩笑,枢密院正使文重光!那是邓老儿拿四十年官威才敢对付的人物,江小相公小心小肝的,没事去捋人家虎须干什么。
正说着,蕴月远远的看见一架带着文家箭簇纹饰的蓝篷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到了门前略停了停。马车边上的小窗帘掀开来,蕴月立即感到一簇目光聚在他身上,他当即身如电掣,旋即看见一只玉手横陈于窗边。宝蓝色的缎面车篷映得那只手莹莹如玉,蕴月甚至看到了手上指甲柔嫩,闪动着光泽。
那美得惊心动魄的手瞬间即逝,留下惊艳的蕴月哽住不能呼吸。一只手已然如此,那手的主人岂不是……没法形容了?
忽然蕴月头一痛,蕴月一恼,转头对着豆子怒目相视:“推我干什么!”
豆子那边笑的意味深长:“小爷怎么了?人都没见着!”
旁边几个轿夫也都窃笑:“那家小姐这样排场?端得是一双美手!”
几人嬉笑着,却又见那缓缓进门的车驾后面转出来一个绿衣女子,梳了一个双环髻,走近来一看倒也算眉目清爽。那女子来到蕴月轿前,一行礼,柔声道:“见过大人!我家小姐特地遣奴婢前来给大人告罪!方才小姐抵府,挡了大人的道,大为不敬,还请大人见谅。”
这女子说话温柔,进退有礼,就是穿了一身绿衣服,蕴月竟然也觉得顺眼非常,何况这是在文府门前,有什么好怪罪的。只是眼下,他还震惊于那只手的美貌,惋惜于不能亲见手的主人,呆呆的做不出什么反应,逗得那丫头笑意又深了几分。
豆子突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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