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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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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则以‘南丰先生’相称。
那个瘦高的书生,幸灾乐祸的朝陈恪几个笑道:“庐陵公的正派弟子来了,倒要看看,认不认得你们。”
“认得又怎样?”
“我管你叫爷爷。”
“我没你这样的孙子。”陈恪淡淡瞥他一眼,险些把那书生气炸了,朝着那‘子固兄’大叫道:“南丰先生,这里有人冒充你的师弟哩。”
“哦?”那子固兄个子不高,被挡的严严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人们赶紧让开个缝,希望他来揭穿这几个骗子。
那‘子固兄’好容易挤进来,一看到陈恪,便欢喜的一把抱住道:“师弟,这么快就来了?!”
真的进入佳境了,加油加油,先把债还上……
……
第一一五章千年世家
第一一五章千年世家
一朝成名天下知
轩名‘碧浪’,位于欧府后园之中。后园不大,亦无池塘,只是轩四周植有数十株柳树,若满树碧绦时,微风一吹,如碧波荡漾一般。
时节尚在早春,柳条尚未挂绿,几杆修竹映在轩窗之上,随风摇曳,仿佛被轩内的欢笑声感染一般。
得知陈恪他们来了,欧阳修便宣布今日闭门谢客,在这碧琅轩中,为他们摆下了接风宴。
轩是唐制,无座无椅,木质的地板,铺着蔺草席子,摆着数张案几,人便席地而坐围成一圈。
彼时,欧阳修独坐上首,笑眯眯的看着一屋子的后辈,除了陈恪兄弟几个,他的几个儿子,还有他最中意的门生曾巩……便是那个‘子固兄’,也许现在要加个‘之一’了……于学问一道,陈恪与曾巩极类,都是密切关注现实,文风严谨周密、不浮夸不空谈、脚踏实地,注重实效,这正是欧阳修所提倡的古文运动的精髓。
但两人又有所不同,曾巩的文章,乃纯正的儒者风范,对圣人之言,绝不会逾矩一寸,陈恪的文章,却不信权威,只讲实据,以严密的推理证明对错。对于相互矛盾,明显谬误的‘圣人之言’,总是毫不留情的批判。
欧阳修既爱前者之纯正端庄,又爱后者之冲决时弊、廓清暮气的朝气,倒教他难以排出先后。好在手心手背皆是肉,管他去呢……
听了陈恪在外面的遭遇,欧阳修呵呵笑道:“若他们知道,你就是《字典》的作者,保准没这个麻烦。”
“说起《字典》,”陈恪有些忐忑道:“在京中推出近一年了,也不知效果如何?”
“你问问和尚就知道了……”欧阳修有四子,长子发字伯和、十七岁,幺子辩字季默,乳名‘和尚’,今年才八岁。
“回父亲和陈师兄的话,”小和尚闻言站起来,奶声奶气道:“我们蒙学中,都不用韵书,改用《字典》教书了。”
“这么快?”陈恪不太敢相信道,他本以为,用十余年时间普及开,就很是不错了。
“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在推广。”欧阳修捻须笑道:“官家亲自作序,还有老夫作跋,有这一头一尾压阵,哪个敢不学习?!”说着放声笑起来道:“说笑而已,关口还是这本《字典》,确实有删繁就简、化难为易、立竿见影、好学速成之神奇。在学会老夫所授的‘拼音之法’后,官家翻阅《字典》,赞叹连连。良久合上书,长叹一声道……此乃吾大宋之《河图》《洛书》!”
陈恪不雅的张大嘴巴,靠,这评价也太过了吧……《周易》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是把这《字典》往祥瑞上靠了。
“所以官家才会欣然题写序章,其‘此乃国朝文教之兴哉,亦必将助国朝之文教之盛,越八代、超前唐,独领风骚于千年……’的评价,并非是溢美;你这字典,确实正对了官家的心意。”
宋朝偃武修文,极端重视文教。连皇帝都亲自做广告,用高官厚禄、娇妻豪宅,来诱惑人们读书,还有什么法宝,能比拼音方案,更能助推这项国策?
官家手捧着《字典》,仿佛看到了他的大宋朝,变成了人人知书达理的礼乐之邦、君子之国……欧阳修见他,笑得都露牙花子了。
官家已迫不及待,要看看是什么人,编出这样一本神书。在听说作者还不到二十岁时,他更是惊呼,莫非天降文曲,辅佐于我?
对官家的求贤若渴,欧阳修却持冷静态度。他力劝官家,陈恪还太年轻,骤然捧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顺其自然,等民间和士林都认可了,呼声起来了,再顺水推舟来得稳妥。
官家又听说,陈恪正在游历天下,而且会参加下一科的大比,这才没有急着召见。以至于如今《字典》已在京师大火,却没人知道,这个陈恪、还有那苏小妹……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于你执意要把苏家小妹的名字加上去,”欧阳修促狭笑道:“可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诚实无欺,不夺妇人之功,可谓君子若水;有说你让天下男子,去学一本女子编的书,有辱斯文、荒唐之极的。”
“嗨……”陈恪不以为意的笑道:“管他呢,官家都没反对。”
“官家是少有的宽容仁君,”欧阳修笑道:“也是位少有的多情之君,所以才……”觉着这话不太合适,他便打住,换个话题道:“署都署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别人眼红你,总能找到借口的,没有也会无中生有,置若罔闻便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是特别有感触。
“老师不必担心,”陈恪笑道:“我只管当他们是在放屁,骂我的,是放臭屁;夸我的是放香屁,理都不会理的。”
“说得洒脱。”欧阳修摇摇头道:“到时候就知道,非圣人不能八风不动啊!”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老夫虽然在官场上一塌糊涂,但于文坛之上,还是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
“多谢老师……”陈恪真心道谢道。
于是师徒几人,便捡些轻松愉快的话题说,欧阳修八卦的问道:“那苏小妹,就是你非娶不可,劳烦老夫硬着头皮去柳家的那位吧?”
“是,”陈恪笑道:“谁还敢不给老师面子?”
“在河东柳氏面前,就算皇家也感觉矮一头,”欧阳修苦笑道:“我这个所谓的‘文坛盟主’,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他们家很霸气。”宋端平笑问道:“怎么连天家都会觉着矮一头?”
“河东柳氏,那是真正的千年世族啊,”提起柳家,欧阳修肃然起敬道:“虽然没有登峰造极,但一千年来,能长盛不衰,在每个朝代都堪称顶级的,除了孔圣人家,怕是只有他们家了。”
“旁得不说。便说你那岳家……六世祖乃大名鼎鼎的柳少师公权,而我大宋顺祖皇帝,曾经是他的僚属。”赵匡胤当了皇帝,追封五祖,他的曾祖父赵珽也被追尊为顺祖皇帝。而赵珽,曾经是柳公权的手下,你让老赵家怎么能不气短?
“若只靠着祖宗的面子,柳家人也硬起不起来……”毕竟不能逢人便说,我祖宗是老赵家祖宗的领导,那纯属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欧阳修道:“但人家依然家族兴旺,人才辈出,教你不得不佩服……比如当今柳家家长的父亲,便是大名鼎鼎、允文允武的柳开柳仲涂,也是我在古文运动上的前辈。”
对于柳开的大名,陈恪自然是听过的,知道那是个天字一号蛮霸之人,顿时恍然道:“怪不得柳家这么横,原来是他子孙,怪不得、怪不得……”
“不过老夫倒很好奇……”欧阳修捻须笑道:“那苏家小妹,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你舍柳家而不就?”
“小妹一时是见不到,不过她的父兄,也来京城了,估计不日便会来府上投帖的。”陈恪微笑道:“到时候,老师看看那父子三人,是何等的惊采绝艳……而他们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小妹若是男子,肯定比两个哥哥有出息。”
“哦?”欧阳修的兴致,一下被勾了起来。说真的,好容易放假在家歇一歇,却要整日见那些不知所谓的拜访者,看那些狗屁不通的破烂文章,老头简直要郁闷死了。实指望着能有几篇,让他眼前一亮的文字提提神,见几个有趣的人物,也算是辛苦义务劳动的报酬了:“为何不同来呢?”
“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宋端平笑答道:“我们只能先来了。”
“嗯,我记住这父子了。”欧阳修点点头,吩咐长子道:“日后有姓苏的父子三人,放进来便是。”
“是。”司马法点头领命。
一顿饭吃到过午,欧阳修又让人换上茶水果子,叫晚辈们继续耍乐。却又对陈恪丢了个眼色,便起身离席,到书房去等着了。
不一会儿,陈恪敲门进来。
欧阳修书房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万卷藏书外,只有香一炉、琴一张、棋一局、榻一张……此刻欧阳修正坐在竹榻上,面色深沉的望着他。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我问你。”欧阳修的脸上,再不见了在碧浪轩里的轻松随意,只见他一脸凝重道:“你和那小子,还有联系么?”
“谁?”陈恪先一愣,旋即恍然道:“老师是说,那赵宗绩么?”
“嗯。”
中午出去忙来着,也不是玩,而是干活……苦命的和尚,已经快俩月,不知道休息日为何物了。
第一一六章皇帝的苦恼
第一一六章皇帝的苦恼
在庐陵分手后,陈恪便再也没见过那小王子赵宗绩。不过……书信往来倒很频繁。
虽然陈恪他们总是在旅行,但每到一地,必会在驿馆中,收到他的来信,详细询问他们的旅程、沿途的风土人情、逸闻趣事,对他们能四处游历,赵宗绩是身不能至、心神向往。
见这小子实在可怜,陈恪他们亦有信必回,将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绘声绘色向他描述,还经常无良的夸大其词,将各种亦真亦幻的传说神话加进去,把个赵宗绩羡慕到挠心挠肺,甚至想翘家去跟他们会合,无奈被看得太严,只能想想作罢。
“我们上次通信是在出川前,”见欧阳修一脸严重,陈恪不敢隐瞒,便把事情相告道:“还约好了,来京里见面呢。”
“不要见了。”欧阳修断然道:“你、你们,从今以后,不许和他有任何来往,包括暗通款曲。”
“为什么?”陈恪当然要问个原因了。
“不为什么……”欧阳修很罕见的疾言厉色道:“如果你想给自己,和你的父亲、朋友,带来祸患的话,可以不听!”
“他怎么了?”陈恪也被搞得紧张起来:“他犯了什么罪?”
“他能犯什么罪?”欧阳修长叹一声道:“但他的身份,本身就是罪过……”
“老师,你能不卖关子么?”陈恪哭笑不得道:“想把我活活憋死?”
“唉……”欧阳修知道,不把问题的严重性讲清楚,陈恪是一定不会听话的:“你可知道,当年官家曾将两个宗室子接到宫里,由他和皇后亲自抚养?”
“……”陈恪摇头,这种宫廷隐秘,他个川娃子哪知道。
“皇家与民家其实没什么区别,这个举动,都有过继的意思。当年真宗皇帝便有过同样的举动,后来太子……也就是当今官家出生,才重新送出宫去的。”欧阳修压低声音道:“那年官家已经三十岁,大婚也有十六年,却只诞生过一位早夭的皇长子。这才仿效真宗皇帝,从宗室近亲中,择出了两名孩童抚养;后来皇次子诞生,也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去了。”
“本来人们以为,这场收养只是像真宗皇帝那样,不过是皇位传承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皇次子长到三岁,竟也夭折了。之后,庆历元年,皇三子诞生,但是也没有活过三岁……到如今,官家已经四十七岁圣寿,再无一男降世。”欧阳曦不胜唏嘘道:“官家仁厚惜福,却不知为何,在子嗣事上如此艰难。”
“这么说,”陈恪自然没有欧阳修那般感慨,他只是恍然道:“又有人旧事重提了?”
“嗯,”欧阳修点点头道:“事实上两年前,官家登基三十年一过,太常博士张述就秘密上书,劝官家再次从皇室宗亲里,挑选比较上进的宗子,给他的福利待遇和出入礼遇都和别人区分开来,用一些关键性的职位让他锻炼磨砺,使天下人都知道你打算立谁做接班人,这才是一个负责人的君王所为!”
“见官家没有反应,他又上书说:接班人不早定下来,你的圣体一旦有什么意外,大宋江山就面临崩溃的危险。不信我们翻开史书,当皇帝突然死亡,没有早定接班人话,或者皇后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发出指令,或由宦官阉人来主谋,或奸臣佞人首先发难,立几岁几个月的娃娃做皇帝,自己可以长久掌握政权,甚至直接自立!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你是人人称颂的圣明之主,怎能明知道危险而不理呢?”
“张述一年之内上书七次,话一次比一次说得重,到最后,甚至直接指责官家贪权恋位!官家大度,没有怪罪他,却也没有任何回应。”欧阳修道:“去岁,当时还在中书的庞相公,曾暗中上疏,请求选择宗室中的贤俊之士为皇太子,言辞十分恳切,却依然石沉大海。”
“但官家的态度,其实还是很清楚的,因为在上疏不久,张述和庞相公,都被外放离京了。一时间朝野没人敢再触这个霉头。”欧阳修叹口气道:“但是上月,官家突患重病,严重的时候,完全失去了意识……那段日子,宫里宫外、朝上朝下,乱成了一锅粥。趁着官家清醒时,几位相公苦劝他立一个接班人,官家可能眼看自己不行了,便松了口……让他们推荐合适的人选上来。”
“相公们便赶紧商议,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官家十几年前收养的两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在官家和皇后的主持下,都已经成婚生子。所以大家觉着,做生不如做熟,所以便共同上书,请官家在两人中选择一个。奏折都写好了,还没来得及递上去……不巧的是,官家的病好了。”
陈恪瞪大眼睛,他想不通,为何那张述和庞籍的秘密上书,还有宰执们与皇帝的机密谈话,欧阳修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是他太八卦,还是大宋朝没有保密措施?
信誓旦旦的相公们,全都没了下文,因为皇帝病危时,请求立太子,于公是宰相保护社稷的职责,于私则是在新君那里,得到一份拥立之功……君不见陈执中那厮,其资质平平、只因为首倡先帝立储,因一言而显贵,终生荣宠不衰?
但是,皇帝又跟好人一样了,再不开眼的上书,请立宗室子为太子,纯属给官家添堵,更是给自己添堵。况且夜长梦就多,万一最后皇帝又生出儿子来,那这份请立从子的奏章,就是给自己和家族埋祸了。
“虽然立太子流产了。但这次官家病重,不能视朝一月之久,使立储之事被彻底摆上台面,成为大宋朝的头等大事。”欧阳修道:“现在,大臣们已经公开议论此事,京城的赌坊,甚至开出赌局,看是谁第一个捅破这层窗纸。”
“真有娱乐精神啊……”陈恪倒吸一口气道。
“于老百姓,这确实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欧阳修定定望着陈恪道:“但对每个卷入其中的人来说,却事关荣辱祸福、身家性命。京城这池水太混、漩涡暗流太多,你这样的小角色,弄不好就得粉身碎骨。所以必须远远的躲开,明白了么?”
“明白了。”陈恪点点头,过一会儿,却又问道:“依老师看,如果真到那一天,宗绩有胜算么?”
“怎么可能,”欧阳修坚决的摇头道:“一则长幼有序,赵宗实比他大两岁;二则,赵宗实乃名满京城的‘宗室第一贤良’,宗绩的名声原也不错,可这两年……唉。”说着叹口气道:“真让人失望。”
“那还有啥好担心?”陈恪一摊手道:“他又没可能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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