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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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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韩相公先是一喜,旋即转念一想,怒骂道:“有个用!”

确实是没用了。因为日食开始的过程被挡住了,现在谁也说不清,到底开始时就是偏食,还是本要全食,被大臣们救日成功,退成了偏食……

决定权回到了官家手里,他愿意相信全食就是全食,愿意相信偏食就是偏食。

结果毫无悬念,当日日食一过,赵祯便下旨嘉奖群臣救日得当……言外之意,日食被成功阻止。而那瑞兽还在城外养着呢。这说明这次日食,不是因它而起。

韩相公的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干嘛要好大喜功?何不直接就说是日偏食!那样事情尚有可为!

真是欲速则不达啊……

肯定有人要问,到底还是发生了日食,司马光和邵雍如何收场?

其实只要日食开始时下开雨,不管能不能持续整个日食,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为官家都定性了——百官救日成功,老天爷消气了,自然要放晴了……

“可见天数虽然重要,但依然要尽人事啊……”站在渐渐放晴的院中,邵雍又恢复了他的从容淡定。

司马光暗叹一声,果然还是算命的最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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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八章日食(下)

其实邵雍也是下了大本钱的,他以半生的声誉做背书,又一次搅黄了对方的计划。要是不幸赌输了的话,他连饭碗都得砸了……

所以邵雍的失态是可以理解的。

但司马光并不怎么激动,他很清楚,这次只是破坏了对方的造势,但并不影响大局……

一切只是拖延而已,一旦对方不再扭扭捏捏,改玩霸王硬上弓,他便真的无能为力了。

“不把韩琦搬走,我们永无宁日。”王雱也清醒认识到这点。

司马光瞥他一眼,这句话实在有失王元泽的水准。大宋朝立国百年,制衡之道已经沁入骨髓。从上到下,绝不会容许出现任何一家独大的力量,对于一人之下的宰相更是如此。

之前中枢二进二出,官家也许有提携赵宗绩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看到中枢失衡,宗实一党气焰太炙,才用两位亲近陈恪,却又忠心耿耿的大臣代替,是冲和中枢之意,更多的是为了皇权安稳。

而富弼是大宋朝唯一一个能托付国政,又不会结党营私的大臣,官家当然不会放他离开,所以韩琦的位子也稳如泰山。

韩相公心性之坚韧,可谓举世无双,尽管接二连三的受挫,也丝毫没影响他的决心。

六月中,先是左司谏李良上疏道。嘉佑四年时,陛下承诺两年内立储,如今已是嘉佑六年六月,两年之期将过,宜早作准备。

赵祯知道,这是在投石问路呢,压下一本就会冒出十几本。因此及时回复道:‘仍有半岁之暇,可从长计议……’还有半年呢,急什么?

赵宗实这边的言官们一看。皇帝这是想拖延时间了。但嘉佑六年毕竟还没过完,之前已经约好,要是贸然上书催他。万一被认定毁约,推迟册立,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也是韩相公为何看到麒麟、日食,就像见了救命稻草的原因,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借势群起,请皇帝提前册立啊!

他最近总有不祥的预感,实在担心夜长梦多,想要早定大局。

韩相公最不缺的就是办法,有道是没条件创造也要上。没了王屠夫。就吃带毛猪不成?

既然无法用祥瑞、日食造势,那就人工造势呗!韩相公最不缺的就是办法……

数日后,工部司郎中上书道,鉴于立储之期迫近,本司检视东宫。发现年久不用,残破不堪,急需拨款修缮,否则将贻误册封大典。

这奏章合情合理,而且按照经验,大修宫殿的话。再快也得一年,官家想了想,实在没有理由不许,便照准了。

但如果他去东宫巡视一下,就会发现那里的情况远比工部司描述的要好,加之有三司的全力支持,一个月多就能修好!

到时候东宫修缮完毕,群臣上贺表请立太子,赵祯再推拖就显得没品了……晚那两三个月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显得皇帝恋权成痴。

那厢间,司马光和王雱洞悉此事,却无能为力。毕竟还是根基浅了,想影响宫里的工程,还鞭长莫及,只能一天天的坐等。

七月里,陈恪回来了。

两人顿时长松口气,可算不用再顶缸了。和尚书里的主角不好当啊……

但紧接着,又听说因为天气炎热,劳累过度,陈恪竟病倒了,向朝廷告假在家养病。

绝对是借口!体壮如牛的陈三郎能病倒?这让人比桃花瘦的王公子分外气愤,直接把陈恪堵在家里。

陈恪也没什么办法,他看看阴霾的天空,对王雱道:“好在殿下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王雱登时抓狂,拜托老兄,殿下回来还不是你拿主意?

反正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既然陈恪不着急,他干嘛要干着急?

于是这个本来紧张万分的夏天,一干重要人物全都躲在家里避暑,任凭时间一天天的流逝。

转眼到了七月末,天气转凉,东宫的修建工程也已到了尾声。

汴京城的许多官员,又开始酝酿着写贺表了。不过这次相对容易些,只要将前几次没递上去的奏本,改头换面即可。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着即将竣工的太子府,和即将入住那里的幸运儿……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汴京城的气氛,推向了立储的节奏。

谁想却出现了不和谐的杂音……

西角楼大街上,一座气势雄伟的府邸,悬挂着‘钦赐南康郡王府’的烫金牌匾。

王府后院书房中,一身得体西蜀锦袍、身材魁伟、面容酷肖太祖皇帝的赵从古,面色阴沉的站在一幅‘猛虎入山图’前,沉声道:“怎么夏汛没事,反而秋汛堪忧呢?”

身后立着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黝黑的男子,赫然是陈恪的同年好友,都水监监丞郏亶。他轻声答道:“这很正常,夏涨不足忧,或因山水骤发、或因大雨时行,不免河水增长。然夏令天亢,随涨随落,所可虑者,在秋汛也。”

“秋涨不能即退,最易酿成险情。”顿一下,郏亶又道:“近日阴雨连绵,黄河陡涨丈余,岂不可虑?”

“本王已经不管河事了。”赵从古转过脸去,沉声道:“你可以直接禀明上司。”

“下官数次具本,皆杳无音讯。”郏亶苦着脸道:“故而不得不求到王爷这里。”

“为什么不去找陈仲方。”赵从古冷淡道:“以你们的关系,何必舍近求远?”

“陈仲方已经称病不朝月余。”郏亶叹气道:“下官几次找他。好话说尽,都不肯帮我这个忙。”

“哼,本相毕露。”赵从古转到大案后坐下,抱臂沉思起来。今日郏亶造访,带来的消息确实吓了他一跳——秋汛汹汹,去年新修之二股河工程,恐有决堤之虞!

如果去年耗费巨资新修的二股河真决了堤。他这个工程监理是决计逃不脱责任的。

当然,也只是次要责任。毕竟工程是赵宗实修的,而且他不听劝阻。执意冬至后赶工,才给工程埋下了隐患,这个主要责任人。是逃不了的!

想到这里,赵从古真想问候了赵宗实的十八代祖宗,但是一想大家是一个祖宗,这才硬生生忍住了。

他也明白了为何郏亶会在陈恪那里吃闭门羹,因为人家料定了,这件事他不敢不管!

面色阴晴变幻良久,赵从古才发现郏亶还立在那里。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先回去吧!”

“那这奏本……”

“你先放在这里,孤自有决断。”赵从古不耐烦的摆摆手。

“是。”郏亶满怀惴惴的退了出来。

郏亶从王府出来,他的两名属官迎上来,问道:“大人。王爷应下了么?”

郏亶点点头,却又摇头不语。

那厢间,赵从古苦苦寻思了两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郏亶的奏章交给了皇帝。

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最后决堤,也不代表工程一定有问题。但郏亶上门报警,肯定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如果真落个知情不报,自己就坐了蜡。

何况就算最后真决堤了,自己也算是将功赎罪了。至少不用陪着赵宗实一起倒霉!

赵祯十分重视,立即命人唤来首相富弼。富相公一看这份奏章,登时变了脸色道:“今年秋汛注定凶险。沿陕西、河南、京畿、一直到河北路,黄河流域乌云蔽天、秋雨连绵。今日刚接到急报,上游开封口铁柱水位日升三寸,己达三尺有余……”

“这就是说,河北路境内所有新修的堤坝,都要承受三丈开外的洪峰?”赵祯的心缩成一团,犹带着一丝侥幸问道:“二股河能承受得了?”

“二股河理应能承受五丈水位。”赵从古赶紧答道。

“还有两丈……”赵祯沉吟道:“秋汛何时到洪峰?”

“还有十余日吧。”富弼答道。

“那岂不万分危险?!”赵祯沉声道:“先把所有事情放一边,全力防洪抢险!”

“是。”两人一起应道。

“富爱卿,你来坐镇统御全局,”富弼说完又看看赵从古道:“当时你是河道监理,熟悉二股河的情况,就由你来担纲前线,你可愿意?”

“儿臣义不容辞!”赵从古敢送奏本进宫,就有被抓壮丁的觉悟,横竖都是死,何不壮烈点?

“好!”赵祯激赏道:“这才是我天家的好男儿!”

事不宜迟,富弼立即调集人力物资,赵从古则先行一步,前往二股河视察险情。他带着郏亶等一干都水监官员,将监里所有图册和仪器全部搬移到二股河分叉处,设立临时的指挥所。

站在毡棚下,抬头看去,是满天淫淫密雨,举目平视,眼前则是暴戾的黄龙,腥浪冲天、白沫翻滚、裹挟着上游卷下来的大树、人畜尸体,从眼前轰鸣而过。

赵从古不禁有些眩晕,若非脚下是去年新修的水泥堤坝,给他异样的坚实感觉,他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站里在这风口浪尖处。

看到郏亶穿着蓑衣,头顶着斗笠,艰难的顶风冒雨从外面进来,他劈头问道:“怎么样?”

“王爷,两天时间,水位又涨了八尺,照这势头下去,最多三天,就得在对面决口放水泄洪了。”郏亶冻得嘴唇发紫,一边脱掉蓑衣,一边牙齿打颤道。)

第三五八章决堤(上)

“你胡说什么?”郏亶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暴怒的声音。

“下官来前。”韩纲答非所问的深深抱拳道:“我家殿下让给王爷带话。危急时刻,同舟共济,来日必有厚报!”

“难道我不知同舟共济的道理?!”赵从古不悦的重重一哼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到现在还没通知下游百姓迁徙?不就是怕给你家王爷惹麻烦么?”

“可决开口子,使其北流,不也会给我家殿下惹来物议么?”

“谁让你们当时把牛皮吹上天!”赵从古冷笑道:“我是在给你们擦屁股知道么。你们却还死要面子!死要面子也得看时候啊!”

“不光是死要面子的问题……”韩纲额头见汗,压低声音道:“王爷可知,北流河道已经变成万顷良田了?如何还能用来泄洪?”

“啊!”赵从古一惊,他倒是曾听说,北流废弃后,淤出来数万顷良田,着实引起了一番争抢:“这才不到一年,河道不至于沧海桑田吧?”

“河道不堪用只是一方面,关键是那些地主可惹不起。”韩纲苦笑道。

“笑话。”赵从古失笑道:“孤堂堂王爷,会怕几个土财主?”

“可不是土财主,有曹国舅家、有李元帅家、韩相公家,还有……”韩纲大摇其头道。

“恐怕还有你韩大人家吧。”赵从古冷笑道。

“寒家的地倒是不多……”韩纲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无论如何,那些地主可惹不起,不能让他们花了大本钱刚买到的地,就这样毁于一旦啊!”

“事有轻重缓急。”赵从古面无表情道:“如果事有可为,本王自然尽力保全。可真到了危难之际,本王也只能为百姓得罪权贵了!”

“还是尽量不要,尽量不要。”韩纲连连摆手道。

在韩纲的坚持下,或者说在赵宗实的压力下,赵从古没有决开河堤,而是命民夫日夜加高加固二股河河堤,希望以此来捱过洪峰。

“没用的,王爷。”郏亶已经几日没合眼,神情憔悴不堪,一双眼通红通红,嘶声道:“水势之大,超乎想象,若非这河道用了水泥,早就决堤了。但饶是如此,也有十几处涌水翻沙,若再不分洪,决堤再所难免了!”

赵从古从不怀疑郏亶的专业能力,立即吩咐道:“即刻命禁军去下游通知,州县百姓一个不漏必须出村!”

郏亶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下文,心登时凉了半截道:“王爷,你是下定决心不分洪了么?”

“你看看!”赵从古阴着脸,一指对面道:“韩纲带着那么多人,日夜守在那里,说是巡视排险,其实他就是在护堤!这个决口怎么开!”

“我知道他的打算!”事到如今,郏亶也顾不上许多了道:“他就是想让洪水漫过二股河堤。这样既能泄洪,又不用淹到权贵们的万顷良田。更重要的是,将来追究责任,便可以说乃水势实在太大,并非堤坝本身的问题了!”

“你给我住口!”赵从古登时面色铁青,怒喝一声道:“休要诽谤上官!”

“莫非殿下也做此想?”郏亶口不择言道:“不要妄想了,不可能得逞的,决堤一定在漫堤之前的!”

赵从古被说中了心事,眼中杀机一闪,重重挥手道:“把他轰出去!”

侍卫们便将郏亶往外撵,郏亶身子单薄,三两下就被他们扔出门去,跌坐在泥泞的地上。

同僚们心有戚戚,有大胆的赶紧上前搀扶。

郏亶却猛地挣开他们,突然放声大哭着扑上大堤,面向黄河跪下,挥舞着双手嚎道:“上苍!上苍!你有眼无珠,百姓何罪之有,你为何降罪他们!却放过真正的罪人!”

“拖他下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赵从古恶狠狠命道。

侍卫们赶紧爬上堤坝,把郏亶往下拉。郏亶自然往后挣扎,谁知他一用力,对方竟微不可察的松了手。

郏亶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往后一倾,脚下一滑,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跌入滚滚洪流之中……

大堤上登时一片死寂,好像风声雨声河水声,全都消失了一样。

少顷,都水监的官员们才回过神来,叫喊着冲上河堤,只见波涛如怒,却哪里还见人影?

赵从古也跟着上来,面色铁青道:“把这几个畜生给我抓起来!”

方才与郏亶纠缠的几个侍卫,便面无表情的被带下去。

看着悲痛欲绝的一众官员,赵从古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感到脚下微颤,顺着声音抬头,他似乎能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完了,完了……”都水监有经验丰富的老河臣,登时失声痛哭起来:“决堤了……”

赵从古直觉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天后,汴京城终于搞清楚了损失……二股河决堤后,去年所修的堤坝十损其七。大水自南岸破堤而出,淹没下游十五州县,几十万百姓受灾,损失不计其数……

赵祯震怒无比,在朝会上大发雷霆道:“花了百万两白银,号称百年工程,却连一年都没坚持住!你们还有脸回来!”

他骂的,是跪在朝堂上的赵从古和韩纲两人。

决堤实在是太意外了,两人谁也没想到。幸好决堤的那一段,在他们下游数里处,这才没将他们也卷了去。

两人此刻垂头丧气,无论官家怎么骂,都当没听见的。

“还有你们!”赵祯转向御史台的言官们,开火道:“去年怎么验收的工程?怎么能决堤呢!”

涉事御史赶紧出列,摘下乌纱,解下腰带请罪。

见此情形,赵宗实没法再置身事外了,出列请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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