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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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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听得分明。”陈恪声音洪亮道。
“状元郎意下如何?”
“臣愿往!”陈恪大声道。
“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赵祯淡淡道:“一来,按例,你即将得到赐假;二来,此行危险重重,谁也不知道,你将遇到什么。所以爱卿可以不答应,不必有顾虑。”
“汉之陈汤曰,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巍巍宝殿之中,陈恪声如金石,其音绕粱道:“微臣不才,亦不愿降我宋臣志气!一
他那勃勃而发的英气,感染了大殿中的每个人。
“好!”赵祯的语调,不再是例行公事的温和,抢掌道:“东华门外,以状牙名唱出者,果然是好男儿!”
这一句话,亦让殿上的韩椅、王拱辰二位宰执面露荣光,尤其是韩琦,他从陈恪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不禁目露ji赏之色。
“不过宰相老成之言,不可不听,寡人还要找一位正使。”赵祯问韩椅道:“枢相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翰林学士王佳,亦是蜀人,老成持重,且与状元郎相谐。”韩椅答道:“老臣以为,可以担此重任。”
“宣。”
王珐早就知道自己要被派为正使了,心里已经有准备了。而且出使迈向高级官位进军的重要一步,回国之后往往会得到关键性提升。所以他也不甚抵触:
方才陈恪慷慨昂扬,他也不能输了场面,便也大声道:“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自然也赚足了圣眷。
官家龙颜大悦,赐王珐御仙花带,为正使。赐陈恪绯银鱼袋,为哥使。
他又命人取来一把宝剑,交到陈恪手里道:“用此天子剑,斩了依贼的狗头!”
“臣遵旨!”陈恪捧剑下殿。
陈恪要紧急出使的消息,惊动了同科进士,都是豪情勃发的热血少年,自然不肯让他独美,纷纷要求牺牲假期,加入使团。
陈恪请示了王佳,后者知道自己虽为正使,不过是给赢使保驾护航l而已,所以全凭陈恪做主。最后,陈恪点了王韶、曾布、吕惠卿、宋端平四员虎将。若是章慎若在,陈恪肯定要带上他的,可惜章慎不在……。
临行前一天,欧阳修约了曾氏兄弟、苏氏父子、还有梅尧臣、司马光他们,到家中聚会,为即将出使大理的陈恪、曾布,和即将出知常州的王安石饯行。
王安石这么快就离京,大家都说,是因为他裁汰太学体太猛,招致的敌人太多,官家不得已才让他离京避避风头。但始作俑者欧阳修却好端端的没有动,显然其中另有别情。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因为一件小事。
宋朝人爱玩爱宴饮,文章盛世之后,自然更加普天同庆,一个个饭局目不暇接。也就是传脖的第二天,进士们去煎题名碑时,京城里稍有头脸的达官贵人,同到皇宫后苑,参加规格极高的赏花钓鱼宴,君臣同乐。
既然叫赏花钓鱼宴会,自然除了吃喝看表演外,还有赏花和钓鱼的环节,赏花没啥好说的,一群大老爷们,围着鲜花指指点点,想想就让人反胃。钓鱼还是不错的,官家提供钓竿、鱼食,命大臣们在御花园的湖边钓鱼,然后交给御厨烹制下酒。
自己动手,乐趣无穷,群臣都玩得兴致盎然,官家却发现,唯有一人坐在那里出神,只见他呆呆的望着水面,不时把金碟盛的钓书送到口中,并是宫里的鱼书太可口,他竟把一盘子钓书都吃完,也没察觉出异样来。
这哥们就是小王同志。
作为从小就受严格皇家教育的君王,官家赵祯是一个生性姿慎,规范意识很强,很注重生活小节的人,看完之后,无法理解这和奇怪的行为,认为这是王安石在作秀。
回头他便对宰相说:“王安石诈人也。使误食钓饵。一粒则止矣;食之尽,不情也:“既然认为他是奸诈小人,官家自然不会再尽力保护,没过几日,王安石出知常州的任命便下来了。
所以这次除了送自己的学生出征,老欧阳也想借机宽慰一下王安石。
此竟华为初上,客人基本到齐,连王安石都到了:但陈恪与三苏仍迟迟未至。
安客没到,宴席自然无法开始,欧阳修让儿子去看看。欧阳辩走到门口就回来了,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脸凝重的陈恪。
进来后,陈恪便抱拳道:“老师,我岳母病重,岳父父子三人。黄昏时已经出城归去,来不及告辞,托我向你致歉。”
“啊,不要紧吧?”欧阳修面露关切道。
“还不知道。”陈恪摇摇头,情绪糟透了。
按说他该一同出发,但明日礼部还要饯行,岂能因私废公?
…“一……一……一“…“…“…………一
第二七九章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也不知谁选的日子,出使的这天,正好恰逢清明。
陈恪胯下是官家赐的汗血宝马,周围是前来送行的大帮同年,身后跟着护送他出使的皇城司护卫。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穿戴因出使而升格的红色官袍和银鱼袋,仍旧着那绿色的官袍。
倒不是他谦虚,只是听闻程夫人病危,再穿红色的官袍,就太不合适了。
也因为这个消息,他多了几分牵挂和低沉,没有当日大殿上慨当以慷的激昂了。
也因为他的低沉,使得送行的队伍,少了几分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凝重。
队伍从南熏门出来,又行三里,便远远看到一个长亭,那就是官员出京送别的春街亭。亭子周围有厢兵把守,闲杂人员禁止靠近。但今日众人远远望去,便见数不清的油壁香车停在道旁,又有无数闲杂百姓在围观,把宽阔的官道都堵满了。
“仲方兄不愧是风月班头,离京出使竟得全城名妓相送。”有人一脸羡慕道:“真叫人佩服啊!”
“不可能,我此次离京,谁都没告诉。”陈恪道:“她们肯定不是为我而来。”
“那是为谁?”众人不解道:“还有谁有这么大魅力?把咱们状元郎都比下去了?”
“还真有一位,不过也犯不着跟他急,因为那是古人了。”有汴京进士笑道:“今天,是全天下的录事,上风流坟的日子。”
众人如梦初醒道:“清明节,南熏门外祭柳七,原来是真的啊!”
他们便纷纷眺望过去,只见在官道边,碧野上,往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鲜亮多彩的行首们,全都换上了青衣,以黑布裹头。每人手里一炷香,神色肃穆的立在一座大墓和一座小墓边。
这些一贯烟视媚行、以卖笑示人的女录事们,此刻皆是一脸的哀戚,如丧考妣。
然而围观的人们理解不了这种感情,反而兴奋指点辨认着,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名妓……十大花魁来了九个,马上就要参加评花榜的更是一个不落,其余的也皆是名妓。
她们却不理会那些轻佻的声音。毕恭毕敬的上了香。便在那碑上写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的坟前,清唱起了柳七生前的词作: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们和着泪、带着悲边歌边舞。一曲悲悲切切的《雨霖铃》,被演绎的淋漓尽致,听者无不悲从中来,泪湿衣襟……
强大的感染力,竟让那些不解风情的闲汉无赖们,也安静下来。他们不知道这些占尽风光无限、如天仙般的女子,为何要哭得如此伤心,却也忍不住跟着掉泪。
感性十足的新科进士们,已是眼圈微红,体会着这深沉的悲哀,但不少人摇头轻叹道:“恨不能做柳七,天下美女坟上哭!虽一生落拓江湖。也值了!”
听到这些羡慕的话语,陈恪心中暗叹,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去世多年后,柳永在妓女们心中的形象。却愈发神圣起来。那是因为世上男人总把女人物化,尤其是对妓女。他们将其当作耍乐的玩物,当作炫耀自己财力的宝物,就是没把她们当作人!
从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若非物化了杜清霜,又怎会那样急色?
柳永却不是这样,他把她们当成了朋友,当成了人……
但柳永的命运,又是极凄苦的。他本是世家子弟,生得俊美无双、才华更是举世无双,更有一颗细腻温柔之心。他的悲剧谁都知道,一首落第之后的‘鹤冲天’,便被以仁慈著称的大宋官家,打入了另册,命他‘且去浅斟低唱,要这浮名作甚?”
从此大宋朝少了一名学养深厚的官员,却多了个奉旨填词柳三变。从此他便终日流连于坊曲之间,在花柳丛中寻找精神的寄托。而京城的名妓们也给了他,能给他的一切。
柳永没有正经营生,家里也断了他的财源,京城的名妓便争着养他。名妓散尽千金,只求柳七官人与之一寝,求得一词一诗。当时的汴京城中,流传着妓女这样的心曲: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七就这样,在红粉阵中打滚了一辈子。他去世后,各妓家凑份子,将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出殡那天,汴京城里无一个妓家不到,哭声震天。从此每年的清明节,都成了她们给柳七上坟的日子。
其实她们与其说是清明祭柳七,不如说是在同病相怜人的墓前,借机大哭一场……表面再风光,也掩盖不了她们内心的自卑,也代替不了对未来的惶恐。
待一曲唱毕,回过神来的兵丁,才上前驱赶挡路的百姓。
人群一散,笔挺坐在高头大马背上的陈恪,便极鲜艳的暴露在,众位名妓眼前。
她们一愣神,旋即便明白了,一齐过来道了个万福。
陈恪在马上颔首以示还礼。
这份尊重,教诸位花魁倍感温情,都依依不舍道:“眼看评花大会就要开始,状元郎却要离京了。”
“公务在身,不得不如此。”陈恪微笑道:“再说,我也黔驴技穷了,还是溜之大吉的好,以免出丑。”在场的名妓,几乎人人都从他这儿求到了词,把陈恪记忆中老辛、小李和老姜的词,差不多刮去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多是亡国仇、民族恨,拿出来不合时宜的。
所以他说得是实话,再不封笔,真要露馅了。
不过在行首们听来,这却是他一贯的风趣。只是刚刚摆脱了哀伤,却又陷入惜别之情,所以全都笑不出来。她们纷纷摸出随身的佩饰、香囊、汗巾,赠与陈恪,一祝他马到成功,早日返京,并纷纷相许道:“今日素服在身,不能多礼。来日奴奴扫榻奠枕,恭候公子凯旋。”真真叫羡煞旁人。
“状元郎这风月班头,真是货真价实。”长亭中,远远眺见这一幕,王珪并一众礼部官员,都一脸羡慕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宋朝人的思维很奇怪,没中进士狎妓就是不务正业,中了进士风流就是有本事。满朝公卿,别看现在一个个一本正经,其实哪个年轻时候,都是走马章台,眠花宿柳的烟花行首。
妓女们告辞后,看热闹的人也走了,长亭外、古道边,顿时安静不少。
陈恪望着前来送别的同年,只见五郎一脸的郁闷,他十分想跟着去,但岳家那边已经定下了婚期,所以陈恪勒令他留下成婚。并吓唬他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当心打一辈子光棍。
威胁奏效,五郎果然十分担心,却依然坚持,哪怕打光棍也要去保护他。陈恪有些感动,但当然不能害了弟弟,便告诉他玄玉和尚会加入,五郎才放了心。
四郎则跟着陈恪走,他冷静的头脑,机敏的判断,其实与吕惠卿有些重叠,但两人的用向不同。
新科进士及第后,朝廷会放一年的假,让他们回家处理个人事务,或者到处玩玩放松放松,一年过后再回京城报道。所以四郎也不用跟朝廷打报告,只消跟着陈恪他们往家走,半路上再加入就成了。
和同年们话别之后,礼部的送行仪式开始了。当稍显冗长的仪式结束后,陈恪看到小王爷赵宗绩,出现在长亭下。他一手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道:“七天的两,从上往下吃。上层的是易坏的,越往下层的,就是越耐久存的。”说着压低声道:“湘儿从昨晚一直做到今晨,忙了整个通宵,你可不能浪费了,更不能给别人吃。”
陈恪点点头,亲手把两个食盒放到车上,出发的时间到了。他朝赵宗绩抱拳道:“多保重。”又朝众人抱拳道:“多保重!”说完便拿过侍卫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跟着队伍越走越远,直到谁也看不到谁。陈恪正有些怅然若失,忽听到有琴声响起,天籁般的歌声从道边青丘上传来: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同样的一首词,前面花魁们所唱的,是献给柳三变的,后面这首却是献给陈恪的。
【本卷终】
困死了,顶不住了,三更求月票啊……今天不算加更。。
第二八零章树欲静而风不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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