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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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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劝道:“姐姐别这样说,就算姐姐遂了心,最好便是姨娘,大*奶还是大*奶,她是正头娘子呀!”

书桐更是冷笑,转过头来看着子规道:“你还真是个实心眼大咕隆!大爷对大*奶怎样你看不出来?正头娘子又如何?我只要能收了大爷的心,大*奶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子规心里一惊,当真看不出来,书桐竟有这份野心!大爷的心?原来她想要的是这样,而不是个姨娘或通房身份!

世间男子的心,是怎么样的?子规忽然想起,再过几天,她就整整十四岁了。十四岁,娘与爹订下了亲约,十四岁,娘受了礼,被下了定,便日日于闺阁中描画爹的模样。拿针时想,落针时想,起针时,还在想,到底世间男子的心,是什么样的?

书桐见子规发愣,以为自己的话叫子规失了神,当下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忌讳,刚才被宁娥骂得有些失控,这才脱口而出,将心里话将于子规。

现在看子规如此吃惊,书桐自己也有些不安了,对方会不会将这话报于宁娥?

“妹妹别发愣,我不过气坏了随口一说,反正人人知道我书桐是怀了这个心思的,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刚才都是气话,妹妹。。。。。”书桐边说边注意观察子规脸色,看其如何反应。

“姐姐别担心,这话我必不会乱传,若有心要害姐姐,刚才就不在屋里替姐姐回旋了。不过姐姐这心思还该只放于心里,姐姐也说大*奶是厉害的,若她知道姐姐心思竟深至此,姐姐只怕就要有祸事上身了。”子规自当理会书桐的担忧,她无意趟这混水,便随口规劝了书桐一句。

书桐略略点头,也不知信了子规的话没有,于是二人皆沉默下来,立于抄手游廊下,看着廊外院中。但见那雨下得天色阴沉沉,灰扑扑的,虽是早晨,却如同傍晚一般,凛冽的寒风从窗棂外呼啸而过,被扫荡过的枯枝彼此碰撞,噼啪有声,遍地散落,早已颓败的花茎草叶在风中被断折,打了个旋,就不知又被吹去了哪里。

书桐见放眼望去,满目皆是草树纷披的荒芜景色,直觉得身上也一阵阵打起寒战,不由得向子规身边靠了靠,却听得子规开口说道:“也不知道,荐红院那里怎么样了?”

书桐心想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个来了?张乾娘已是废人一个,有什么好说的?

“我昨儿回去柳清院时,路过荐红院了,见院门紧闭,竟似无人居于其中似的。”子规喃喃自语,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张家遭祸事,乾娘被禁锢,难道不是她一直以来布置下的,复仇的第一步吗?现在如愿以偿,她为什么就不能如一直期盼的那样,欢欣愉悦起来呢?为什么心里总是犹豫不安,难以平静下来呢?

这是他张家欠我楚家的债,他应该要还的!子规心里一遍遍强调,对自己,也对冥冥中的家人,尤其是父亲。她不知道,若父亲在世,会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他老人家一辈子就恨的,就是昧着良心说话做事,想到这一点,子规由不得感到一阵心虚。

“二奶奶那是咎由自取,要你操哪门子闲心?大*奶都不理会,你没见,大*奶提都不提这事,园子里也没人提起,倒是你,三不知说起来做什么?”

书桐冰冷如霜的口气,叫子规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是啊,这些与此无关的人都不理会,她这个债主子,倒替那欠下血债的人,抱起屈来了?

要复仇还是要良心?子规于心内拷问自己,可是,她回不上答案来。

第四十四章 从此群芳兴亦阑

第四十四章 从此群芳兴亦阑

时间过得飞快,几日如水般逝去,阴雨绵绵中,儒荣就快到家了。

这一路上,他脑子一刻也没放松过,就算是梦里也在左思右想,上下盘算。张家倒台,原本一直阻碍盐改的户部尚书,赵将绩,赵大人也突然转了口风,于朝堂之上,皇帝面前亲口允诺,全力支持他这个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将盐业制度一改到底。

“为君分忧,为民谋利,臣赵将绩万死不辞!”话说得好听极了,就连皇上亦抚掌称赞。

哼,安儒荣心想,其实赵大人你早就接收了张言背后的豪商,正等着开新渠,入肥水呢!果然商人正如蚊蝇,最好逐臭。如赵将绩这样一身铜臭之污人,就偏就大把蚊蝇争先恐后,迟了还恐赶不上趟,可笑又可悲。

张家算是完了,张言因受贿,数目过巨而被诛,张家一门大小,男的发配边疆,女的官卖于人,奴才下人们猪狗一样街市上作人挑拣。张言回京后,连皇上面也不曾见上一面,直接就下了刑部大狱,审讯也是个过了个堂罢了。皇上杀他,只为杀鸡儆猴,想到这一点,安儒荣的心,就像挂上几十斤沉的大铅块一般,坠的厉害。

作官一事不可苟,这话当真一点不错,伴君如伴虎,今日朝堂上的一品,明日就可成那乱葬岗的野魂,太叫人悬心,太累了!

马车慢悠悠地路上行走着,咯哒咯哒使人困倦,雨水打在头顶车蓬上,滴滴嗒嗒,也是催人好梦的。安儒独自一人,静静坐于车内,沉沦在自己心事中,不能自拔。

说来好笑,他想,如我这般庸碌俗人,最喜欢亦最羡慕却是林逋,幸好这事无人知道,不然不成了众人的笑话?

安家如此大富大贵,自己现正位居一品吏部尚书,居然将个史上有名的隐士,最以恬淡好古,拂趋荣利视为隔世知己,呵呵,不知该说自己顽暝不化呢,还是痴心可叹呢?

香篘独酌聊为寿,从此群芳兴亦阑。

若能如此君一般,寻一片孤山,“兀峙水中,四面碧波萦绕”,于斯地结庐作舍,就尽一生也再无憾。只是不知道,他安儒荣有没有这个命,能活到辞官回乡那一日呢?

“大爷,到了。”小厮长岭车外叫了一声,儒荣这才由白日梦中醒转,原来不知何时,辚辚车声消失,马蹄交错亦不再闻,这就到了?

宁娥一身宫装打扮,几个丫鬟身后拥着,姿姨娘抱着榴哥儿,一小撮人团团矗立于二门内相迎,众家人小厮们排排而立,门外守候。

儒荣下车后,谁也不看,对着空气略点了点头,入门而去。

梅妻鹤子,他在心里默念,这便是我的梅妻鹤子。

雨还在下个不停,瑟瑟寒风中,儒荣的脸印入宁娥的眼帘。去了不过几个月,他更比那时消瘦许多,细腰窄背,宽大的官袍罩在身上,更显得他身长体瘦,高挑不群,卓亦不凡。

他对自己,还是那样冷漠,宁娥端端正正站着,待其先行后,自己方入,擦身而过时,他的脸与自己近到几乎无间,,虽则整个人丰姿灌灌,骨格珊珊,棱棱风骨,英气逼人,却因其幽暗深邃的眸子里,久久不化的寒意,而显得阴气飕飕,让人难以接近。

园中晚秋飘零的黄叶,慢慢地沤烂在玉液池湫湿的塘泥里,秋天献尽它最后一丝力气,冷彻骨髓的冬天,悄然而至。

“一路上辛苦了吧?老爷正在元平院里等着呢,大爷这边请!”刚刚走进正厅,就见芩如从屏风后转出来,桀桀笑着,对儒荣道。

她怎么就是不死?儒荣心想。看到她,他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亲,为了安心,母亲选择自我了断,她本想将父亲也一同带了去的,可惜这个女人,破坏了母亲的计划。

若父亲当时随母亲而去,自己现在会是如何?会不会自由快活得多?每每想到这里,他对芩如的恨意就加深一分,为什么你当年就背叛母亲?她是那么信任你!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为什么父亲要抄尽楚门,再送张家去陪葬?只为富贵荣华,再保其万年矗立不倒,人能做出多少绝情而冷酷的事来!朋友不足信,至亲亦可杀!

“知道了,有劳芩姑娘前面带路吧!”

子规没跟宁娥去二门处接大爷,本来是要去的,可临时其兰处来人,说上回大*奶给的百和香烧完了,问还有没有。书桐自然不肯去的,丹杏与朱桃刚来不久,其兰住得偏,她二人路也不熟,子规便接下这活来,正好不要见那位大爷,她的心里这样想来。

到了提瑶院,将香料送上,其兰邀子规坐下,试试她新配出来的梅花清茶。子规拗不过她,口中虽说不敢,亦只好坐下。

其兰提起紫砂壶来,向桌上安放着的一只白定磁盏儿内,浅浅地斟上半盏,子规小心端起,于唇边轻尝。

其兰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口中急切追问道:“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子规慢品之下,缓缓开口:“清香扑鼻,苦不涩口,后味甘甜,醇厚脂润,当真是好茶!”

一席话说得其兰眉开眼笑,点头不止:“倒是你这丫头识货,说得没错!”

子规放下茶盏,问其兰道:“二小姐最近怎么总不往前头去?大*奶今儿早上还问起二小姐来呢,说有几日没见了,不知道二小姐闷在屋里,做些什么呢?”

其兰放下茶壶的手顿了顿,过后才道:“我一个人能做些什么?不过是配些茶罢了。听闻最近事多,我不愿去凑那个热闹。”

子规听这话有些意思,微窥其神色,试探地开口道:“二小姐这话何解?最近有什么事?我才从柳清院过来,竟不曾听见。”

其兰眉尖斜蹙,软怯怯地摇头开口道:“二嫂的事你难道不知?我这里都传开了。你也不必有意瞒我,我知道,大嫂心中对此必有一番特论,我无意相探,更不想理会,这种混水,我向是能避就避,我只管保得住自己无事,那就是万分安心了。”

子规见她胆怯至此,倒不好再说了,只是心中疑虑,到底她也是安怀阳亲生女儿,就算是庶出,论正理也不该忌讳担心到这般地步。想来她对安怀阳亦不如一般父女那样,感情深厚吧。

其实也难怪她如此,就连嫡出的其筝都逃不掉以终身幸福,换安怀阳一时安逸的命运,她一个姨娘的女儿,又能指望多少呢?

当下子规便告辞出来,离开时于伞下回头,见其兰扶着宜青的肩膀,站在屋前台阶上送自己出来,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白缎子绣花银鼠皮袄,杨妃色皮裙,纤腰约素,羸弱的身体裹着北风,款款荡漾,越显得弱不胜衣,并兼愁容寂寞。

她心里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自己步上其筝现在之路?又或者,还不如其筝?都只凭安怀阳一句话罢了。

子规冲她摆摆手,回过头迈出院门,心底由不得生出一声叹息,生在安家,实不知是她其兰之幸,还是之孽。

走在园内小路上,子规这就闻见阵阵清香,扑面而来,香气虽盛,却淡而幽雅,若有意去寻,便似有若无,踪影难觅,可放手不理它,它又如影相随,忠实不去。

子规好奇转身四处望去,这里过去不远,就是梅圃,条条老枝,根根盘曲,暗裹寻香自不迷; 照空焉用夜燃脐。欲危疏朵风吹老; 太瘦长条雨颭低。子规欣然一笑,原来是梅君呀!

子规慢提裙边,纤步向前,这便行至梅树之间,深吸一口,幽香淡淡,弥漫鼻息,果然梅花吐幽香,百卉皆可屏。将这香收放心里,就再难见其他香种了。

子规见面前一株老梅,横斜疏瘦,望似枯干樛枝,种种古拙怪奇之状,细看枝条却筋道有力,上呈绿萼朵朵,经了冻雨洗礼,愈发散出香气来,闻之甚烈而大。

子规心想这怕不就是早梅名种绿萼梅了?记得幼时曾听父亲提过,宋徽宗赵佶曾于《御制艮岳记》中特意为其书上一笔:“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号绿萼华堂。”原来这里也有,且开得如此之好。

长身玉立于花间,子规只觉心旷神怡,小园烟最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既有此天然香气,又何必人力调配?花再多时间精力,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正当她忘形于梅圃中古树下,不料远处一双眼睛,却正定定地看在她的身上,那眼神炙热而浓烈,穿过烟水苍茫的潇潇冬雨,如炬似焰。

她是谁?儒荣在心里发问。但见她,一身青衣缟素,半点脂粉全无,正如树上香妍高洁的青色花朵,缟袂临风于花下,飘飘欲仙似云间。淡雅却别饶风韵,清丽亦华彩飞扬。再见她,玉手皓腕,轻拈起枝头绿梅,比衬得愈发腮如凝新荔,未褪娇红;颊正晕梨涡,犹余妩媚,恰正是不谙人事的豆蔻少女,盈盈浅笑间,可可儿就将他的魂魄勾走了七分。

这丫头,到底是谁?

第四十五章 一枝深映竹丛寒

第四十五章 一枝深映竹丛寒

十四岁,子规莲步凌波于绿萼梅树下,手抚老枝,心里这就想起,原来今儿正是自己十四岁生日了。

十四岁,娘下了红定,正与绣娘闺阁中静坐,日日针线,夜夜女红,绣些什么呢?绣一双鸳鸯,求鹣鲽情深,绣一对并蒂,望夫妻和美,眼望红烛许下个愿,盼那个他,不是一脸麻子一头的疤,最好长身玉立,又兼绝世风华。

子规记得,娘对身边贴身丫鬟说起这个时,盈盈宝靥,如经酣春晓之花,爹果然是没有麻子没有疤的,也可称得长身玉立绝世风华,至少,在她和娘的心里,是世上男儿之中,最最仪容俊伟气概轩昂的吧。

十四岁,自己的十四岁也这样悄悄地来了,伴着北风的呼啸,带着冰雨的寒柝,她也长到十四岁了。

头顶上悠悠飘下一朵绿梅 ,人影窗纱; 是谁来折花?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子规措不及防之下,这暗香冷蕊,便轻轻贴于她的鬂旁了。

“大爷!”子规受惊转身,不料印入眼帘的,正是一团圆圆的仙鹤补子,一品大员,在这家里,还能是谁?她中了邪一般,不敢抬头就视他的眼睛,为什么害怕?她想。

儒荣不说话,细细打量眼前羞态可掬的佳人,近看她更加出色,青衣素钗,殊无艳饰,虚鬟笼雾,秀眉在骨,桃靥流丹,柳眉横翠,那汪秋水,正低垂于首,就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了。

“大爷!”这就不是子规在叫了,儒荣与子规同时被惊了一下,好似被从梦中叫醒,二人转头向梅圃外望去,原来是书桐。

“大爷!大*奶那儿正等着爷用饭呢!况这雨越下越大了,爷身上都湿了吧?快来这伞下避避!”书桐见儒荣依旧站在子规面前不动,心里有些着急,又催了一遍。

儒荣不理,再回首看去,不出他所料,刚才如梅似影的佳人已消失无踪了,只留给他漫天遍地的蛮烟瘴雨,身边他亲手栽下的老树,于风中枝影摇曳,带来阵阵香风暗流。果然那样天然憨媚却仙姿惊鸿之人,是不会当真存在于这污秽槁腐的现实世界的。

儒荣耳边一声声,只是书桐的催促,他无奈向外走去,却于转瞬时,电光火石间发觉,头顶枯枝间,正少了小小一朵绿梅,整齐的排列中,偏不见了他刚才采下的那一朵,再看地上,也不见。

儒荣叹了口气,梅边清福,的确不是人人可享,就连仙子翩踪,亦不可让他这个俗人寻见,不过能偷窥她于这无人疏影处,并替她鬂上暗香,已够叫他心满意足的了。

书桐见儒荣高一脚低一脚地从梅林中踩出来,赶紧上前来接着,口中殷勤道:“大爷受累了!才去见过老爷吧?大*奶知道大爷不定带着伞,就叫我来接大爷。不过还是来晚了,看大爷这一身的水,大爷冷不冷?”

几句话将儒荣打回现实,大爷,大*奶,安家,朝廷,永远还不完的冤债。

“走吧,别唠叨了,不是说那边正等着吗?”儒荣一把推开书桐替他拭水的手,

回去路上,果如书桐所说那样,雨越下越大,书桐带的伞本不大,她便竭力向儒荣那边偏去,多半个身子就落在了外头。

可惜儒荣身形高大,书桐小个子,手伸得再长也够不上他的高度,为避让伞把打脸,儒荣亦将身子向外移去,结果待到得拢香院时,两人都是淋得透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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