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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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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三郎也是一脸焦急,看了看那几位名医,还未开口,麴崇裕突然怒喝了一声,“你们到底会不会治,能不能治?”
正吵得面红耳赤的医师们一呆,有人道,“自是能治不过是热邪内郁,宣泄出去便可。”旁边有人立即道,“分明应当理气,如何能宣热?”还有人想说话,麴崇裕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杀气,“住口”他目光锋利的看向了最后一个诊脉,又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四,“韩医师,你以为如何?”
韩四抬起头来,神情先是有些犹疑,随即便坚定起来,“夫人,得的是伤寒之症,如今是寒热交替,只怕晚间便会厥逆,如今应当赶紧通脉散寒,若是晚了,只怕……不治”
安三郎脸色顿时大变,“你说什么?”麴崇裕也是一呆,连几位医师都停止了争吵,有人嗤笑一声,“你才多大,也敢这般虚言唬人,夫人的寒热之症虽是重些,怎便不能治了?伤寒又焉有如此迅猛发作的?”
韩四也不理他们,只是看向阿燕,“夫人是不是一贯身子虚弱,格外畏寒,这几日先是头疼身重,随后便是不思饮食?今日又受了寒邪?”
阿燕早已呆在了那里,听到这句才忙点头,“正是”想了想又忙道,“韩医师,我家娘子身子骨虽然看着弱,却是从不得病的,你是不是诊错了?”
韩四叹了口气,“坏便坏从不得病上。”说着走到已备好纸墨案几边,提笔刷刷的写了下去。有的医师满脸讥讽的走了过去,大声念道,“当归三两、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炙甘草二两,通草二两,大枣二十五枚”,又冷笑道,“夫人有高热之症,竟还用此热药,所谓庸医害命,莫过于此。你只怕是治牛羊治得多了。”
韩四木着脸拿起了纸签,“长史于韩四如再生父母,韩某学浅,或许救不得夫人,但若按你们的治法,夫人必无生理”他回头定定的看向安三郎,“东家,你且信韩四这一回,将这药用水三升煎至一升,先让夫人服下,若是错了,韩四听凭东家发落”
安三郎眉头紧皱,猛然跺了跺脚,“好便听你的,无论如何,你定要保她无事”说着也不管别的医师议论纷纷,拿起韩四的方子便走出门去。
另外几位医师脸色都甚是难看,背起药囊先后离去,安三郎在外面吩咐了伙计,又挑帘走了进来,皱眉对韩四道,“你真有把握?”
韩四用力点头,“我见过两回。”
安三郎忙道,“那两回如何?”
韩四的头低了下去,“一个我花了三日,救了回来,一个……”他抬头瞅了阿燕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又忙道,“夫人的症状虽然凶险,到底年纪还轻,如今还有三分治得。”
阿燕脸色立时更白了几分,韩四讷讷的不知说什么才好,麴崇裕已缓缓的道,“依你所见,夫人的病,是因为今日受的寒邪而起?”
韩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寒邪不过是个引子,夫人体质过于虚寒,又是心神耗损,伤于劳倦,这场病便无今日寒邪,迟早也会发作出来。”
阿燕皱眉看了他一眼,韩四舌头不由有些打结,“夫人早、早些年是不是得过大病,又失于调养,受了阴寒?”
阿燕茫然摇了摇头,一旁的安三郎忙道,“正是大约是永徽二年年初,她曾大病过数月,后来又……颇受了些饥寒,只是后来身子看着还好。”
韩四神色略黯,“夫人这些年难道不曾看过医者?也从不曾保养过?其实以夫人的状况,若是看着不好,时不时小病一场,倒也罢了,便是这般一直不曾病过,其实全是靠一口心气撑着,一旦松下来,便是病如山倒。”
阿燕站在那里,眼前慢慢的有些模糊,娘子之前如何她虽不曾亲见,却也听小檀说过,自己跟了夫人之后更不必说,这些年来,她可不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走错?一时都不敢松懈大意?原来娘子不是不会得病,只是不敢病也不能病,好容易如今尘埃落定,却是把这些年欠下的都一气发了出来……她咬牙忍住了眼里的酸涩,声音沉稳的问道,“韩医师,服药之前,婢子们还能做些什么?”
韩四想了想,“夫人此病不怕发热,只怕寒厥,最忌汗出阳绝,你回去多用些暖囊温着些,若是……寒气过了膝部肘部,快些过来知会我。”
阿燕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隐隐听见身后传来麴崇裕严厉的声音,“再派两匹快马去军营,务必找到裴长史”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熬好的药才终于送到了后院。琉璃却一直昏昏沉沉,一碗药汁竟是喂不了几口,便又悉数吐了出来,阿燕和小檀分别喂了几次,不但没下去多少药,还吐湿了枕被,众人赶紧换了一回。
随着日头西沉,她的高烧并未再发,手脚却一直冷了上去,渐渐过了肘部和膝盖。韩四得了消息,忙赶了过来,不时凝神搭脉,眼见药水不进,他的一张脸也越来越白。云伊默默的坐在床边,两只手都伸在被子里捂住琉璃的一只手;小檀红着眼守在一旁,便是拿起一杯水,手也是抖的;只有阿燕还算镇定,不时将已略冷下来的热囊里又加上少许热水,只是自己的手被烫了两下却是全无知觉。
到了掌灯之后,眼见琉璃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四肢都是一片冰冷,被子已加到了三床,被褥中又用了好几个热水囊,她依然是不住的发抖,身子也慢慢蜷了起来。韩四忙又写了方子,只有甘草、干姜、生姜、附子四味药,让小婢女送到前面,让前院的药铺伙计赶紧煎出来。小檀忍不住道,“韩医师,这般喂不下去,换药又有何用,你可还有什么法子?”
韩四黯然道,“若是男子,可以先用艾灸温阳通经,再推拿下药。”
云伊忙道,“那便赶紧用,你还等什么?”
韩四声音更低,“要、要先脱去中衣。”
云伊不由也呆住了,屋里几个人相视一眼,脸色都是有些发灰:西州虽不是长安,却也没有女子脱去中衣让医师艾灸的道理,若真这般做了,传出去还了得?
一片死寂之中,只听急促脚步声响,门帘砰的一声被撞开,一屋子人回过头来,都看见了一张苍白僵硬的面孔。
裴行俭的衣着几乎有些狼狈,黑色的披风上有大片泥灰的痕迹,袍角也撕破了两处,目光定定的看着床头,几步到了床前,低声叫了一句“琉璃”,声音已全然嘶哑,随即才抬头看向韩四,“她怎么样了?”
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就如戴上了一张白蜡面具,一双眸子里却仿佛有火焰灼烧,韩四立时低下了头,“韩四无能,夫人,用不下药。”
裴行俭怔怔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也无法呼吸,一双眼睛完全的暗淡了下去,只是下意识的转头看着琉璃,好一会儿才猛然透出一口气来,连声音都变得僵硬起来,“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韩四咬了咬牙,“或可艾灸。”
裴行俭眼睛蓦然亮了起来,“烦劳韩医师一试”
韩四迟疑道,“艾灸,需去衣炙肌,穴位在背后与……下腹。”
裴行俭微微一怔,郑重的欠身行了一礼,说的依然是那七个字,“烦劳韩医师一试”
韩四愕然睁大了眼睛,随即长长的出了口气,转头看向阿燕,“多切几片姜片,每片都铜钱大小,再加两盆炭火”
两盆燃得正旺的炭火被搬进了里屋,原本便极为暖和的屋子愈发热了起来,韩四的额头上更满是汗水,裴行俭已脱去披风与外袍,不知在何处被擦得血迹斑斑的手掌也用热水浸泡清洗过一遍,这才伸在被中,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将琉璃的中衣解了下来,又托起她的头,推开枕头,慢慢的将她翻了个身。
大红的丝被退下来一些,露出的脊背消瘦见骨,裴行俭的眼神不由一黯,韩四神色倒是镇定了下来,先将刺穿了几个小孔的姜片放在脖颈和肩胛之下的几处穴位上,又在姜片上点燃了艾条。青烟袅袅中,艾条换了一炷又一炷,足足七炷之后,方取下姜片,揉上药油,直起身子,转过背去。
裴行俭并不迟疑,伸手将琉璃轻轻翻转过来,见她的双唇似乎多了一丝血色,不由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来,只是掀起玉色裹弦,看到那条素色褒裤时,一直稳定的手指还是一颤。阿燕和小檀相视一眼,脸色也变得有些僵硬。裴行俭略定了定神,给琉璃的胸口盖上了另一床被子,低声道,“烦劳告知穴位处所,我来试上一试。”
韩四神色一松,“神阙在脐中,气海在脐下二指,关元在脐下四指,也是需换七炷艾条。”
裴行俭点头,拿起备好的姜片、艾条等物,照着韩四适才的手法,一一在相应位置贴上姜片,点燃了艾条。待到七炷燃尽,帮琉璃覆被着衣时,裴行俭的脸上的线条也松动了一点,“韩医师,她的手足似乎不是那般冰寒了。”
韩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转过身来,“那便好,请长史扶起夫人,我来给夫人推拿喂药”
不知是适才的艾灸,还是韩四配合着汤匙喂药的速率在背脊上的推拿,这一次,一碗药竟是顺顺利利的喂了下去。喂到最后两口,一直昏昏沉沉的琉璃突然皱起眉头,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却几乎发不出声音。
裴行俭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她的面孔,忙挪了挪手臂,让她在自己的肩头靠得更稳一些,凝神听了片刻,抬起头时,整张脸也有了一丝生气,“快端杯温水过来。”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带上了些许柔和的笑意,“她说,辣。”
第72章别无所求隔墙有耳
第72章别无所求隔墙有耳
雪地真冷。
似乎只是滑倒了一下,站起来时,身边便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她的手上沾满了冰屑,靴子里也进了不少雪粒,刺骨的雪水很快便把手脚冻得僵硬,那寒意一阵阵如针尖般刺入脑海,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必须走下去,走出雪原,走回家……可是,家在哪儿呢?
她站在雪地里茫然四顾,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家在何处,自己是谁,该往哪个方向迈出下一步。
巨大的恐惧比寒冷更紧的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想张口呼救,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辛辣的空气涌入嘴里,让嗓子像被烈火烧灼一般的疼痛起来,她绝望的闭上双眼,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琉璃。”
白茫茫的天地间突然多了一些飘舞的东西,是下雪了吗?柔软的雪花带着不可思议的暖意慢慢将她包裹起来,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把自己交给了这份温暖,那是她熟悉的声音,她熟悉的气息,她熟悉的怀抱……
“琉璃……琉璃?”再次听到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惊喜。
琉璃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面孔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五官,但看起来与平日却有些不同,眸子更是亮得异样。天亮了么?他怎么没去府衙?琉璃想对他微笑一下,嘴角还未牵起,已被裴行俭紧紧的揽在了怀里,“谢天谢地”
他的声音也有一些陌生的沙哑,带着叹息的亲吻密密的落在她的额头上,琉璃很想问一句,“怎么了?”嗓子却一阵干疼,只发出来“嘶”的一声。
他的声音蓦然变得紧张起来,“你哪里不舒服?”
她哪里都不舒服,全身酸软疼痛,嗓子尤其疼得厉害,只是看见他紧张的眼神,她还是微笑着努力的摇了摇头。之前的事情慢慢的回到了脑海里——他是什么时辰回来的?难道自己病得很厉害?
裴行俭已起身披上外袍,扬声道,“夫人醒了,快请韩医师过来”
原本安安静静的屋子似乎随着这一声突然间也醒了过来,人影晃动,脚步杂沓,床前先是出现了阿燕和小檀含笑带泪的脸,然后便是衣冠头发都颇有些狼狈的韩四,没一会儿,云伊也一脸狂喜的冲了过来,看见韩四正在诊脉,又忙捂住了嘴。
琉璃听见韩四长长的松了口气,“夫人并无大碍了,只是还要好好吃几日药。”整个屋子里顿时升腾起一股轻快的气息,裴行俭的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镇定,“韩医师辛苦了,你开了方子便好好歇息,晚间我再打发人请你过来。阿燕,你去前院与三郎和麴世子的人说一声。”
三郎?麴世子?琉璃皱起眉头,想问一声,发现自己依然说不出话。裴行俭将韩四送了出去,低声说了几句,回头才微笑着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嗓子疼?药马上便好。韩医师说,这是少阴化阳多半会有症状,过几日便能好。琉璃,你已睡了两日多了,表兄在这边守了两日,看着伙计们按方煎药,麴世子也十分内疚,一直派人守在前院里……”
琉璃没有听清他下面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适才离得太近,她竟一时没有看清他脸上的消瘦憔悴,不过几日不见,他似乎老了两岁,眉宇间的沧桑疲惫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便是此刻的微笑也掩饰不住。
对上她的目光,裴行俭微微一怔,笑着站了起来,“我去外屋洗漱一下。”
琉璃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背影转动,小檀走上一步,帮琉璃掖了掖被子,叹道,“娘子可算是醒了,这回娘子病得太过凶险,把咱们都吓得不轻。”摇头比划着几句当时的情形,又笑道,“阿郎这两日不曾合过眼,什么事都不教婢子们插手。娘子再不好,只怕阿郎先会熬出病来。”
云伊也笑道,“正是,我如今才晓得,长史平日里虽然凶了些,待姊姊真真是了不得,前日里姊姊的手脚都冰得唬人,我捂着姊姊的一只手都觉得全身发冷,长史听韩医师说姊姊要暖着些才好,竟是二话不说便拿自己当了暖囊”
难道梦里的那份温暖安心竟是这样来的?琉璃不由怔住了。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小婢女将熬好的药汁端了进来,小檀和云伊却是相视一笑,只是放到了床头的案几之上。
裴行俭再次进来时,已是换了身衣衫,大约是擦过把脸,面上的倦色几乎没了踪影,见到案头上的药汁,上前便将琉璃的扶了起来,稳稳的揽在怀里,这才伸手端了药,轻轻吹凉,一匙一匙的喂到了她的嘴中,动作轻柔稳当,熟练无比。
中药的气息十分刺鼻,琉璃却是乖乖的一口口吃了下去,那药汁带着浓浓的甘草味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苦涩里竟带着丝丝的甜意。
此后两日,琉璃身子到底在慢慢好转,到了年夜时,已能开口说话,初一便能用下小半碗汤饼,不知多少人念佛不绝,裴行俭的脸色很快也好了起来。琉璃自己听到小檀几个不止一次的说起此病的凶险,也有些后怕,老老实实的吃药养病,不曾走出屋门一步,却不知前院人来人往,问安送礼者络绎不绝。裴行俭怕她劳神,任谁来探病都是一个不见。只是正月初六,当一身戎装的苏定方风尘仆仆的出现了院门口,裴宅的后院还是迎来了显庆二年的第一个客人。
琉璃养了这七八日,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气色却好了许多。苏定方一见她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是见好了。”
琉璃坐在床上欠身行礼,声音还是有些低弱,“女儿不孝,让义父挂念了。”
苏定方摆了摆手,“什么话说来全是义父的不是,若不是把守约拘在营中,大约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琉璃笑道,“是女儿年轻不知保养,与义父有何关系?”
苏定方摇头,也不多说,只是细细打量了琉璃几眼,吩咐她好好保养,便起身去了外院。
堂屋里,麴崇裕得了消息便赶将过来,见到苏定方便又说了一篇抱歉之语。苏定方只点头一笑,又寒暄了两句,便道声失陪,将裴行俭叫到了东间书房,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记得大娘的身子一贯还好,此次怎会病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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