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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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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崇裕也站了起来,向琉璃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琉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看了云伊一眼,只见她皱着眉头,模样看起来比麴崇裕还苦恼了好几倍,只得轻声道,“以后你若有什么不解之事,回家问我,莫在外面乱问了”

云伊闷闷的点头,跟着琉璃出了门,果然便不再开口。没多久,院落里便挤满了妇人。此事琉璃这些日子早已做得轻车熟路,先让小檀把工坊里出的寻常白叠布拿出来让大伙儿传看了一遍,周家的媳妇也把装了净白叠的篮子递给大伙儿,。众人面对着琉璃原本有些拘束,待看到这白叠布和净白叠,好奇的天性顿时占了上风,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真是白叠布么?““娘子用了什么法子,怎能纺得如此细软?”“这白叠怎么变得如此干净?“

琉璃笑道,“也没什么稀奇的,你们看到的那白叠乃是用机车去籽开松了一番,但凡用了这种白叠,人人都能将白叠布纺得如此细软,莫说可以代替绢帛来交调,若是拿到市坊上去,一匹也能换上六七百钱。”

众人顿时哗的一声议论开来。可用白叠代替绢帛的告示如今自是人人知晓,可西州人谁不知晓白叠好种布难纺,光剥籽就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因此不是家中实在无钱粮买布,寻常妇人决计不会去讨那个苦头吃。此刻见了这种干净松软的净白叠和能换上六七百钱的白叠布,各个不由都动了心。

琉璃也不多说,只是待众人传看完毕,便拿出早已备好的细梳和蜀黍杆,当着众人的面卷了白叠条出来,又在纬车上慢慢拉出棉线,纺了一会儿便对周家大媳妇笑道,“你来试一试。”

这周家大媳妇原是会纺白叠的,笑着走上来,照着琉璃的摸样卷条抽线,很快也拉出了同样的棉线。琉璃鼓励了几句,便有心细手巧的妇人也上来试了一遍,兴奋的笑道,“这般便成了么?”

琉璃点头,“正是,待纺出一斤线后,上机便能织出一匹与这一般无二的细软白叠布。”

院子顿时一片热闹,又要自己动手来试的,有问这白叠去哪里卖的,也有聪敏些的妇人高声问道,“这净白叠又该去何处买?”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去,正是,若无这种净白叠,只怕布是纺不出来的

琉璃笑道,“这净白叠是将寻常白叠用机车细细处置一遍才能得,三斤半白叠朵子方能出一斤。只是那机车都极为昂贵,要数十缗一套,如今每村由村正做保,官家贷给村正一套,大伙儿种了白叠,便可拿到村正这里来处置,只是每出一斤净白叠,要出三十钱工钱与村正。”

一斤净白叠要三十钱,这般花上半个多月工夫,织成了白叠布便能换成六七百钱,便是不用来织布,做成袄子被子,不比如今的强得多?众人看着庭院中的纬车织机,心头都暗下决心,回去便要将家中的旧机子找出来,明年更要种上几亩白叠。这一亩白叠能出七八斤朵子,足够织成两匹布,若是多种一些……头脑灵活些的妇人脸上已满是笑容。

琉璃看着众人的脸色,心里暗叹了一声,微微扬起了声音,“只是这处置净白叠的机车一日也不过能出一两斤,因此每家每户最多也能种上两亩,却不能因这白叠利大,便不种粟麦了。这些事情,大伙儿只怕还要跟当家的商议商议才是。”

这些妇人们有的依旧兴奋,有的则有些失望,待得她们议论纷纷的走出院落,琉璃也返身进屋,喝了几口清水。关于白叠布的这些花样都是麴崇裕想出来的:村正们可通过轧车弹弓一日得上三五十文,自会千方百计的保守秘密,而每村按户数严格控制轧车的数量,一则不至于影响了粮米的收成,二则也让白叠布不会因为产量不过多而跌价,保证了麴家工坊的利润——这只孔雀做起生意来,头脑当真是要得不过,明知他打的算盘,琉璃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论是身为长史夫人,还是麴家工坊的合伙人,都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又过了一刻多钟,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响,麴崇裕与周村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周村正见了琉璃满面是笑,“还是夫人的主意好,若不是这些妇人们去得快,今日这杂役分配也不会如此顺遂。”

琉璃点头笑了笑,没有做声。是啊,这好端端的让全村男子都服上一个多月的杂役,帮官府运送军粮,谁又会真正乐意?可若官府同时又给了大家一条新的生财之道,这种不乐意自然也会变得淡薄些。若非如此,麴崇裕又何必挑着最刺头的这些村落,让自己来搞这一出亲民表演?

可西州不过三四万人口,即便像如今这般全民动员,要支撑起十万大军的粮草后勤,也极为吃力……麴崇裕在西州都是一日日的马不停蹄,不知道裴行俭在军仓那边调动着三州的民夫车队,支撑着十万将士和超过十万匹战马的嚼用,又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琉璃一时心情低落,压根没注意到,身旁的云伊鄙视的看了麴崇裕好几眼,后者却仿佛根本没看见她一般,漠然的转过头去。

在这日复一日的忙忙碌碌、东跑西颠中,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转眼便入了十一月,离裴行俭所说的回转西州的日子越来越近,琉璃拿着新出的净白叠给裴行俭做了两件冬袍,只是冬至节这一天,曲水坊的裴宅没等来裴行俭,却等来了身上血迹斑斑、满脸失魂落魄的米大郎。

第63章怛笃血雨西州腥风

冬至大如年。

西州民众原是以汉人居多,那些名门大族又讲究魏晋遗风,每年冬至时分,自是别有一番热闹景象。只是显庆元年的这个冬至,整个西州城里,却看不到往年里屠羊杀牲的欢欣喧闹,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连壮年男子的身影都难得一见。

西州都护府的门口,那张征发全州丁男中男轮流勤军的告示,依然张贴在最醒目的位置,而往年此日早该休沐的官员和差役们,却是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

琉璃倒是偷了一日的清闲,想到许久不曾见过康氏,午后便带上节礼去了隔壁坊的安宅。康氏身子已明显变得笨重,一见琉璃便快步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才几日不见,你怎么便瘦成了这般摸样?也不多自己保养着些”

琉璃只能叹气,这般寒风凛冽的冬日,她也只想舒舒服服在家中窝着,奈何有些事情,却不是她能心安理得躲开的,就如安三郎,不也是已然两个多月不曾归家么?不过,看着康氏那隆起的肚子,听着她低声细语的熟悉絮叨,琉璃这些天来一直都有些烦闷的心情却突然安宁了下来。待进了里屋,只见满床都是精致亮丽的小衣裳,忍不住笑道,“怎么都是红的花的?”

康氏微笑着的脸上几乎在发光,“婶娘们都说这一胎像是个女儿,家中那个混小子,我可是被他闹怕了”说着又看了看琉璃的腰身低声道,“如今入了冬,你也该好生补一补才好,我看那韩四就是有些本事的,原先说是外伤金创上极好,这几个月里看妇人、小儿也是人人都道不坏,你若让他看,他必然更尽心。”

琉璃笑着摇头,自己这具身体,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八周岁,吃补药也太早了些吧?康氏见她不以为然,忙又絮絮的说了几句。琉璃正招架不住,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阿燕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喘息,“娘子,家中有客人登门,说是带了阿郎的口信。”

琉璃“腾”的站了起来,迈出两步,又忙转头道,“阿嫂……”

康氏哈哈大笑起来,“你跟我还讲什么虚礼,快些回去是正经”

琉璃脸上有些发烧,“过两日我得闲了再来跟阿嫂说话。”小檀到门口打起了帘子,琉璃快步走了出去,就听小檀笑道,“是什么客人这般要紧,要姊姊来跑这一趟?”

琉璃心里一动,看了阿燕一眼,阿燕显然走得甚急,脸颊通红,脸色虽还镇定,一双眼睛里却分明满是焦虑,对上琉璃的目光,微微的点了点头。

琉璃的心顿时一沉,快步往外便走,出得院子,阿燕跟了上来,低声道,“是上回送云伊娘子过来的那位米大郎,说是军营那边出了些事,阿郎让他来西州找麴世子上报朝廷。”

上报朝廷?琉璃脚步不由一顿,转头便道,“小檀,你快去都护府问一声,世子今日可在,若是在,便请他速来家中一趟。”

小檀有些愕然看了看琉璃,应了一声转身便走。阿燕忙又道,“娘子,那米大郎的情形看着似乎不大好,婢子以为,还是先去寻了韩医师,让他过来看看?”

琉璃点了点头,自己三步并两步往家中走,只是一进曲水坊的坊门,心便沉到了谷底:自家门口附近站了好几个人,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人一眼看见了琉璃,高声道,“库狄娘子,先头有个身上带着血迹的人进了您家有人道看那模样像是贩人的米大,那厮不是好人,娘子可要让小的们去府里请差役们过来?”

这米大郎竟然是个臭名昭著的?琉璃暗叫晦气,忙笑道,“多谢各位,我已知晓,不必去烦劳差役了,我心里有数。”有人还要再问,琉璃却不好多说,摆了摆手,提步便进了家门。待她进了外院的堂屋,一眼看见屋里的情形,心里不由更是叫了声苦。

堂舍里,几个月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位米大郎歪歪斜斜的坐在席褥上,看上去竟似比上回瘦去了一小半,又黑了好几个色度,身上的冬袍上斑斑点点的分明是染着血迹,脸上也是灰扑扑的,鼻子青肿得老高,让那张本便凶横的脸孔更添了十二分的狰狞。

在他的对面,云伊叉腰而站,雪白的脸孔涨得通红,声音也尖锐得有些刺耳,“你再胡说,我先叉了你出去,什么救人报信,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竟骗到姊姊这里来了”

琉璃忙走上去拉住了云伊,“你怎么过来了?你先回自己的院子,这些事务我来处置便好。”见米大郎挣扎着要起来,摆手道,“不必多礼了,到底出了何事?”

云伊转身看着琉璃,“姊姊莫听他的,此人最是刁滑,如今又编了一套胡言乱语,说是唐军屠了怛笃城,他因救人伤了两个唐军,逃出唐营后,裴长史令他来找麴世子,要把事情上报朝廷他也不想想,怛笃那般的大城,又不是贺鲁的部属,唐军好端端的屠城做甚?他这种人,不知害了多少人命,什么时辰又改行救起人来了?真真是一篇鬼话”

屠城?琉璃脸色顿时一变,一个原本模模糊糊的印象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米大郎脸上又是冷笑又是发狠,嘶声道,“米大诚然不是善类,但今日若有一句虚言,便教某天打雷劈”

云伊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不会被天打雷劈么……”

琉璃心烦意乱,忍不住道,“云伊,你先回院子”

云伊顿时大急,“姊姊,他真真不是好人”

琉璃叹了口气,“云伊,他是不是好人暂且不论。他今日所说,只怕是真的”

米大郎瞪大了眼睛,挣扎着从坐席上爬了起来,“多谢娘子,多谢娘子肯信米某,娘子快去请世子过来,迟了便来不及了。军营那边,因苏将军说屠城是做贼,又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去分财帛,他们才污蔑某是叛城的余孽裴长史道,定要让朝廷知晓屠城之事,还说越快越好”

琉璃认真的看着他,“世子那边我已吩咐人去了,那屠城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成了叛城余孽?”

米大郎已站了起来,“启禀娘子,六日之前,唐军到了怛笃城下,怛笃城主便带人出城来降。先头原也说的好好的,可不知怎地,待某第二日午后在军营告了假,进城想寻人时才发现,那里竟是成了一片人间地狱那般惨状,某便是做梦也不曾见过。满街满街都是尸首,一踩一个血坑,城门前的死尸堆得有一人多高,好些人家的门口的石板上,丢着被活活摔死的奶娃娃那些妇人的惨叫声,满城里都能听见……”他越说越是激动,握着的拳头几乎挥到了云伊和琉璃跟前,双眼通红,看去就如野兽一般,“六千人,怛笃城足足有五六千人一日一夜之间,竟是都成了冤魂”

云伊吓得退了一步,一时说不出话来。琉璃也呆在了那里,屠城,她并非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可怕,但此刻听到这些血淋淋的话语,她只觉得胸口就像堵上了一块巨石,嗓子也紧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大郎请坐下说话。”

米大郎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坐了回去,声音也低了下来,“米某生来便不是善类。某此次进城,原本也不曾安着好心,是想借这身军甲,到认识的人家拿些银子出来,谁曾想那家几十口人,竟已只剩下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儿,躲在水缸里发抖,一眼认出某来,竟抱着某的脖子大哭,某、某……便打昏了听见声音进来的两个唐军,把她带出城,送上了马”

“都怪米某思虑不周,给苏将军带来了麻烦。第三日苏将军便遣人将米某送出军营后,某才听闻,因苏将军不肯收下从怛笃城搜刮来的金银财物,那位王总管便一口咬定米某是怛笃城的探子,又说苏将军老早就收容了怛笃探子,才对这种叛城心慈手软。某好容易才逃到裴长史那边,裴长史道,事已至此,唯有立即上书朝廷,让圣上知晓此事。最好是能让世子说动麴都护上书,若是不成,可请世子暗地里遣人将米某送到长安,说娘子自会知晓如何令此事上达天听。”

琉璃心里微微一凛,顿时明白了裴行俭的意思,默然点了点头。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云伊回过神来,把琉璃拉到了一旁,低声道,“姊姊,你真信他的话?”

琉璃叹了口气,“屠城这般的大事,谁能编得出来?米大郎跟随苏将军已近一年,如今他拿此事来骗你我,于他又有何益处?”

云伊一时也默然低头无语。琉璃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问了米大郎几句,这才知晓,裴行俭所在的军仓已近无粮可送,而大军之中自半个月前,将士们的口粮便减了一半,马料更是早已倍减,战马还勉强能有草料果腹,步卒用来代步的私马却是大批饿死,军中多有怨言。想来王文度屠城,除了自己不肯空手而归,也是为了抢掠粮草钱帛,好安定军心……

说话间门帘挑起,阿燕疾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正是韩四,只见他穿着一身还算体面的本色冬袍,神情依然寡淡,进门向琉璃点了点头,只看了一眼,便两步走到米大郎跟前,一言不发的伸手搭脉。

米大郎唬了一跳,把手一夺,琉璃忙道,“米大郎,这位是医师,外伤金创最是拿手,大郎还是先处置了伤口,才好将事情与世子禀告。”

米大郎这才伸出手腕,又皱眉道,“多谢娘子,米某并无大碍,只是夜半骑马时摔破了鼻子,多流了些血罢了。”

韩四凝神诊了半晌,松开手冷冷的道,“的确并无大碍。只是几夜不曾休息,受惊之后流血不止,身上还有伤,再这么熬两日,最多少活两年罢了”

米大郎不由“咦”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韩四。韩四也不理他,转头对琉璃道,“夫人请回避片刻,韩某要查查这位身上之伤。”

琉璃点头道了声“辛苦”,带着云伊和阿燕退了出去,小檀却气吁吁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子,麴世子不在西州,说是只怕明日午后才能归来”

琉璃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麴崇裕大约又是去了西州的哪个县城,如今天色已晚,遣人去寻也是白搭。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也知道只能等到明日再说。

不多时,韩四从堂屋出来,只道米大郎的外伤并不算重,他已上了药,隔一日再来换,不用开方,只要让米大郎安心歇息两日便好。

琉璃点头道了谢,又对阿燕笑道,“你去取些诊费给韩医师。”

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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