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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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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急转之下,他索性冷笑起来,“守约,你若宁可短缺斤两要护住他们,我自是也不能拦着,只是这量米收仓之事,我也不敢过问,待大军到时,再做理论”不过半个多月,此次大军的西路军便要经过西州,父亲与苏定方虽然同为前军总管,可这西路军,程将军却是交给了父亲做主的,那时拿捏着裴行俭今日短缺斤两之事,再慢慢收拾他不迟
裴行俭的笑容却依然笃定,“收粮事大,自是半点耽误不得,唯今之计,咱们既得让行商们交得心甘情愿,也绝不能让军粮短了斤两,才能办了这桩差事,子玉以为如何?”
不让军粮短了斤两,又让行商们愿意交?苏南瑾笑容更冷,“守约难不成还有什么妙计?”
裴行俭摇头,“妙计倒是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今日收粮的,原不该是你我。这正经应当收粮之人一到,莫说这些商贾大户,便是全西疆之人,也无人敢短交一米一谷”
苏南瑾一怔,“守约说的是谁?”
裴行俭微笑道,“子玉稍后便知。”随即便看向了张高,“张参军,烦劳你与我一道出去将迎人”
没过片刻,原本一片肃杀之气的校场气氛蓦然变得诡异起来,只见校场外面浩浩荡荡的走来一支队伍,抬斗斛者有之,拿米袋者有之,还有不少人挑着装满铜钱的箩筐,看去倒有几分像是送彩礼的队伍,只可惜人人都是光头锃亮、僧袍飘飘。待得这群人放下手中物件,齐声咏唱佛号。莫说行商车夫,便是军士们也面面相觑,如坠梦中。
苏南瑾早便呆在了那里,回过神来才忙走上几步,“守约,这是怎么回事?”
裴行俭却先对身边那位白眉白须的僧人笑道,“觉玄法师,这位便是苏公子,是伊州都督苏将军之子,奉都督之命特来督促粮草筹备之事。”
觉玄合十行礼,“苏公子。”
“子玉,这位是大佛寺上座觉玄法师,不但是西州佛门之首,当年与玄奘法师也有过交情。”
苏南瑾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微震——玄奘法师,那可是从先帝时起便备受尊崇的大唐佛门第一人,现今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眼前这老僧居然……他不敢怠慢,忙回礼道,“见过法师。”略定了定神又道,“不知法师前来所为何事?”
裴行俭微笑着代答道,“子玉想也听说过,此次购买粮草之资,乃是大佛寺捐出的功德。子玉既然怕这些西州商贾短了军粮,不如让大佛寺的高僧在这校场之中,自用功德钱帛买了粮草,再送入粮仓。须知这钱帛里有佛祖的慈悲,有信徒的功德,这世上又有什么人,不怕报应,敢短了斤两去?”
觉玄也微笑道,“正是,这信徒捐出的功德,我等原也要亲眼看着换了不差分毫的粮草,才算是不负佛祖的慈悲之意”
让僧人收粮?苏南瑾眼珠子几乎都瞪了出来,“此等俗务,不必劳烦法师”
觉玄面色肃然的念了一句佛号,“此乃本寺分内之事,何谈劳烦?”
裴行俭也笑道,“子玉,今日之事论理,佛寺自拿钱帛,自买粮草,再捐入军仓,原是顺理成章。再说,佛寺自家收米,岂会短斤少两,好让外人欺瞒了佛祖去?如此一来,你我不必担忧短了军粮斤两,这西州商贾再无借口说斗斛有差,便是兵丁差役们,也能躲个清闲,岂不是一举数得?”
苏南瑾张了张嘴,心知此事与自己的设下的埋伏南辕北辙,呆了半晌才把裴行俭拉到一边,憋出了一句,“军国大事,军仓重地,岂能让僧人掺和?守约你也太过儿戏”
裴行俭微微一笑,“子玉,你此话与我说说也便罢了,若是让旁人听到,说不得要落个谤上的罪名。”
苏南瑾心头一凉,的确,莫说粮仓,皇宫里又不是没有僧人进出,当年先帝就曾再三让玄奘法师还俗,当今圣上与皇后更是笃信佛教,今年佛诞之日圣上还亲撰了《大慈恩寺碑》,听说轰动京城、盛况空前……
裴行俭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道,“再说由佛寺出面向商贾收粮,再捐给军仓,正能显示佛祖庇佑大唐,便是总管和圣上听闻也只有欢喜,子玉又何必多虑?”
苏南瑾只觉胸口发闷,偏偏做声不得。眼见那些可恶的行商们交头接耳之下,各个脸上都露出了欢天喜地的表情,更是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只是佛寺出钱,佛寺买粮,这事的确天经地义,他拿什么拦着?
一片阿弥陀佛之声中,粮仓前的僧人们忙碌了起来。大佛寺家大业大,每年也要收上千石粮米入仓,来的僧人都做惯了此等事务,当下几人一组,量米、记账、入袋、收口,一气呵成。他们的米斛大小标准,西州商贾口中念佛不绝,听起来比僧人们更是响亮虔诚。没过太久,百来个粮袋便整整齐齐码放在了粮仓门口。
觉玄法师转身走到裴行俭和苏南瑾面前,“裴长史,苏公子,您看这收好的粮米是否就此捐入军仓?还是要再称量一次?”
苏南瑾目光慢慢扫过场内,极力压抑住了胸口的起伏,咬牙点了点头,“也罢,苏某信得过法师,这些粮袋直接记数入仓”
裴行俭惊讶的看了苏南瑾一眼,“子玉不再称量一次?”
苏南瑾心里发狠,面上却只能笑了笑,“守约不是说了么,佛院行收米粮,总不能自己短了斤两,这西州行商也不敢欺瞒佛祖,自不必多此一举。”今日之事,自己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了。大唐将帅自不会因为他收拾了几个行商而治他的罪,但若是公然和这样大笔捐钱购买军粮的西域佛门对上……莫说圣上那边,只怕程将军都未必能饶了他。
裴行俭神色间略有些疑惑,“子玉是觉得大佛寺称量的米粮绝不会短斤少两了?”
苏南瑾咬着后牙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自是如此”他裴守约还要怎样?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这便好说了”他转过身去,淡然道,“来人拿一袋佛寺称量好的粟米,倒入这边斛中”
第53章兵不血刃豁然开朗
眼见裴行俭身后的几位庶仆打扮之人答应一声便去抬米,苏南瑾忙提气便要喝上一声“且慢”,还未开口手臂上突然一股大力传来,却是裴行俭一把拉住了他,“子玉,你且想想看,先前那般争闹,都是为了这米斛,如今有高僧为证,咱们正要让这些行商们看看,我大唐军仓所用之斛绝不会有差错,好教他们心服口服,需知大军将至,不能让军仓背上使大斛坑蒙行商的名声……”
裴行俭平日说话不急不缓,此时却是一连串的话倒将了下来,待到苏南瑾回过神来想辩驳时,那几位庶仆竟是手脚奇快,军士们还眼巴巴等着苏南瑾发话,他们便已将斛中本有的粟米倒在一边,拆开一袋粮袋倒入空斛之中。只见那斛边,不多不少,依然露出了一寸多的木板。
裴行俭脸上顿时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看了看官斛,又看了看苏南瑾,声音低了三分,“子玉,这是……”
粮仓前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明显还空了两成的官斛和站在官斛边上的苏南瑾。连觉玄法师都走了过来,看了看官斛,叹息着念了声佛号。
苏南瑾脸上就如挨了一巴掌般腾的热了起来,眉毛一立便要发作。裴行俭却突然放开他的手臂,转身对着斗斛边上那些同样愣在那里的军士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种大斛来蒙骗参军”
裴行俭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一字字冰冷清晰,“这军中的司仓,裴某也曾做过十年,什么鬼蜮伎俩不曾见过?你们今日分明是拿了特制的大斛过来,为的便是刁难行商,好从中牟利若不是法师们来得及时,若不是苏参军以民心为重,此刻便会让你们得逞了去“
“大战在即,粮草筹备是何等大事,你等身负重任,却不以军粮为重,为着一己私欲,败坏大军名声,往轻里说,是利欲熏心,往重里说,便是居心叵测”
那些十来个军士原本是盛气待命,之前被僧人们这出人意表的一顿搅合,气势已降了一大半,此时再对着裴行俭如有实质的锐利眼神,更是心下发虚,不由都转头看着苏南瑾。
苏南瑾此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裴行俭这一句句诛心之语落在他的耳朵里,他升腾起来的怒气顿时被浇熄了一半,心里却越发清楚,决不能让裴行俭就此敲定了罪名,他目光一转,落到了僧人们所用的半旧木斛之上,寒声道,“裴长史请慎言,此事未必如此”
觉玄法师愕然抬头看向苏南瑾,“苏公子此言何意?难不成是我大佛寺捐出这数万缗的功德,为的是故意用小斛收粮,好短缺军粮,坑害大唐天军?若是如此,便请苏公子带上这些米斛,将老衲等人解送到长安,老衲必要讨回个清白”
苏南瑾脸色更沉,今日之事如此被揭开,必然不能善了,但若是拿了这些僧人,只怕……
裴行俭转头看着觉玄,声音缓了下来,“法师请宽心,法师在西州地位何等尊崇,如今圣上又尊崇佛法,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仗着手中的小小权柄,便污蔑法师这般德高望重、又一心为大唐出力的佛门高僧?若是做下这般行径,日后谁还肯为军粮出资出力?如此一来,西州震动,边域不安,大军未到,先丧人心,莫说军法不容,论国法,更是罪不容诛法师万万莫说说什么解送去长安,在下若敢如此,陛下第一个便绕不了我等。法师请莫着恼,不过是几个小小军士在贪赃枉法,何至于如此?”
苏南瑾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恨不能抽出刀来,将面前碍事之人统统砍倒,或是拖将下去痛杖一百。只是,眼前的裴行俭是西州六品官员,其恩师苏定方即刻便到,此事闹大了,只怕父亲也遮掩不住,更别说这位老僧还是玄奘法师的旧识,他若出事,又关乎佛门清誉,那位法师大概也不会袖手旁观……他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沉,胸口便如堵上了一块巨石。
裴行俭已重新转身走到苏南瑾身旁,语重心长的道,“子玉,这等军中败类,我在长安也见得多了,还请子玉严惩不贷,以正军纪”他诚恳的看着苏南瑾,“今日若不严惩他们,小民无知,难免会疑心他们乃是受你指使,若是传出什么话来……子玉,你莫因小失大,连累了苏将军的名声若子玉若实在抹不下面子,便由我来做这恶人如何?”
苏南瑾的眼眶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不敢对着裴行俭看,只能望向官斛便那些面色愈发惴惴不安的军士,狠狠咬了咬牙根,厉声道,“来人,把这些私用大斛之人拖下去,杖五十日后谁敢再行此不法之事,加倍严惩”
那些军士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之事,自己明明都是奉了他的号令,纵然泄露了机关,也不是他们的过错,或拉或关,做给外人看一眼便成,怎么还要真的拉下去受刑?他们这几百人都追随苏将军多年,何曾被外人这样辖制羞辱过?这苏公子不但不想法子抹平,居然还要拿他们作伐好洗清了自己
苏南瑾身后的亲兵们也怔了怔,在军中,执行军法固然是常事,但如此行径,却是大忌。只是令行禁止原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略一犹豫之下,还是转身走到那些负责称量的军士面前,两人一个,推了就走。有人一面走还一面看了看苏南瑾的脸色,指望收到如何行刑的眼神,只见那位裴长史微笑着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苏南瑾竟是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裴行俭此时说的却全是好话,“子玉果然深明大义,如此一来,我大唐天军名声不损,子玉也能于军中立威,收粮之事更是顺遂无忧,待军粮入仓,大战告捷,子玉的此等功绩,守约定会上表朝廷。”
苏南瑾拳头更是握紧了几分,立威?这样被外人逼着打了自己的心腹,若是让父亲知晓了……脸上那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又涌了上来,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不由又是一沉,裴行俭这是在威胁自己么?他定了定神,在脸上用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是我御下不严,让守约笑话了,上表之事再莫提起,我也只愿平平安安交了这差事便罢。”
裴行俭点头一笑,“子玉莫过谦,只要此趟差事顺遂,自然人人都有功,若是出了漏子,又能逃得了谁?”
苏南瑾愣了片刻,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行俭转身对着校场,扬声道,“今日之事,大伙都已看在眼里,都云大军未到,粮草先行,这粮草原是军中重中之重,一旦粮草不济,前军又如何退敌?届时死的伤的,不都是我大唐的将士?若是因小利私欲便忘却家国大义,置父兄于死地,弃朝廷于不顾,又与禽兽何异?尔等须以今日为戒,莫要走差一步,遗祸家族,遗恨终身”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高,却一字字清晰的落在了围着校场的那数百军士耳里,配合着那噼啪响起的军棍声、闷哼声,就如重锤般落在众人心上。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这个负手而站的挺拔身影上,一时竟没人看见一旁站着的苏南瑾的脸色已由红转青,牙关咬得几乎没沁出血丝来。
………………
“那些收粮的军士竟被真打了?”都护府的正厅里,麴崇裕惊讶的挑起了眉头。
回报的差役原本口齿伶俐,忙不迭的点头,“小的也留了心眼,往那边溜了溜,看得清清楚楚,那十来个人一出校场就被人按在地上,掀开后袍便打,夏日里衣裳单薄,打到一半便都见了血,到打完了,没一个还能动弹,都是被人架着拖将下去。不过那些汉子倒十分硬气,被打成那般模样也无人叫嚷,最多闷闷的哼上几声,听着倒比叫嚷还渗人些。小的在一边看着,竟是出了一身汗”
麴崇裕摇头叹了口气,“这苏南瑾真真是愚不可及这样顾头不顾腚的,也敢去招惹裴守约?”今日一早他便等在了都护府的正厅里,等着看这出戏,可真当这出戏被活灵活现的转述出来,他心里却没有多少欢喜。挥手让差役下去,他转头看着父亲,“父亲果然料事如神。”
一贯笑眯眯麴智湛,此时脸上没有太多笑意,只是微微摇头,“裴守约的手段比我料的更高,更可惧者,是他这分寸,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麴崇裕忍不住讥讽的一笑,“儿子倒觉得,他今日分寸拿捏得过了,若是让那苏南瑾一怒之下拿了觉玄法师,把事情闹大再收手,忍得几天,那被按在尘土里挨杖的便不是几个兵丁,而是苏南瑾了便是苏海政只怕也逃不出干系”
麴智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如何?让军粮变成一堆乱账?让苏海政恨他入骨?让觉玄法师暗生怨气?让西州人都知晓唐军将士如此混账?”他停了停,长叹一声,“玉郎,你做事便是太过意气用事须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乃是兵家大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出此下策。经此一事,你也当知,裴守约此前原是留了许多余地。而那位苏公子,今日虽不曾被按倒在尘埃,在军中前程也是已然全毁。还平白落了一个把柄在人手中”
麴崇裕不由默然,他又不是没在军中呆过,自然知道父亲此言非虚,军中自有一套看人的门道,身为将领,可以贪,可以狠,可以蛮不讲理,却不能没本事护住自己人,更不能被人如此公然羞辱却毫无办法,经过这样一番变故,那些兵丁纵然是苏海政最心腹的亲兵,日后对这位苏公子也不会再有半分敬重之心,亲兵尚且如此,何况他人?有了这样一个贪小不得还打了自己人的名头,苏南瑾想在军中出头,几乎是痴人说梦。
只是要让他就此认了裴行俭以前对自己是手下留情……想了半晌,麴崇裕还是道,“虽说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若不能乘机把苏海政扳倒,此次西路军听闻是以他为主,战场之上,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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