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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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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媒微微皱起眉头问,“库狄大娘可是住在此处?”

安静智点了点头。官媒道,“这就是了,裴府交代过,库狄大娘常住贵府,婚事由舅家定下即可,不知安郎君在推脱什么?莫不是不愿意?想河东公府何等门楣,世子又是何等的身份,贵府大娘进去虽是妾室,却遣了奴来说合,聘礼也由你们来提,却还要如何?”

安静智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回头去看石氏,只见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莫名其妙。安静智这才道,“这位娘子,你说的是河东公府的裴世子?不是裴都尉家的裴二郎?”

官媒那两道描得又黑又长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怎么郎君也是这话?奴还当尊夫人是糊涂了,这里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安静智只觉得头都大了:怎么又出来了一个河东公?即使在裴氏家族里,河东公府也是最显贵的之一,比起裴都尉那支来又不知要难缠多少,只怕打个喷嚏,就会让他这样的小人物顷刻间无处容身。他心下一转,便打定主意绝不接这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烫手山芋,忙满面堆笑道,“不瞒这位娘子,此事安某也不知首尾,亦不好过问,不如安某夫妇陪你去库狄府一趟如何,娘子也好与大娘的父亲当面说个明白。”

官媒何等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安静智是打定主意不做这个主了。她简直想甩脸而去:一个小小的胡商,居然敢跟河东公拿大!但想到裴夫人许下的赏金,到底还是按了按心头的火气,点头道,“也罢,就有劳二位了。”

石氏忙走过来,引着官媒往外走,到了外院,安静智吩咐人去套了驴车来。不知怎地,驴车却迟迟不见出来,媒人更是不耐烦起来,安氏夫妇一面着人去催,一面陪着笑脸,半天才见那车才终于被赶了过来。

片刻之后,在库狄家的门口,这位官媒的脸彻底的黑了下来,声音都有些变了,“你家阿郎不在?”

普伯苦了脸色,点头道,“在下如何敢欺瞒郎君和两位娘子?今日阿郎清早便出去办事了,也未跟老奴交待何时归来。”

官媒低头想了想,转头冷冷道,“安家郎君,请给句明示,库狄大娘是否已经定了人家,还是贵府不愿让大娘进河东公府?”

安静智忙道,“安某的确不曾听说大娘已经许人,只是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言,安某做舅父,如何就敢定下?”

官媒又道,“那裴都尉府又是怎么回事?”

安静智满脸诚恳的道,“安某只知大娘的姑母是裴都尉家的滕妾,似乎听她提过一句,不敢妄加揣度。”——那个女人虽然打了包票,但毕竟只是个妾的身份,裴都尉府的媒人一日未来,这事就一日难说得很,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拍着胸脯说裴都尉府如何如何,当然是越含糊越好。

官媒盯着安静智,从他脸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了句告辞,也不肯再坐安家的驴车,便转身匆匆而去。

眼见这位个头胖大的官媒人扭动着腰肢消失在小路的拐弯处,安氏夫妇相视一眼,摇了摇头,正想也上车离去,却听普伯压低了嗓音道,“请留步,我家阿郎请二位到上房说话。”安静智诧异的回过头来,却见库狄家的大门又打开了一些,自家婢女明朱满脸警惕的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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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19章左右为难自有主张

“是大娘让你来的?”安静智瞪着明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朱点了点头,“奴婢适才跟阿郎一回去,小檀就把奴婢叫到大娘屋子里,大娘吩咐说,她听说河东公世子欲纳她为妾之事了,想着阿郎会带媒人到库狄家,便让小檀去吩咐车夫慢些套车,又让奴婢来报信,请她阿爷只推说不在,混过今日再说。大娘说,河东公府势大,都尉府事又未定,若是当面拒绝了河东公府,都尉府事又未成,只怕他们觉得是借故推脱,便得罪得狠了;可若是答应,又如何跟她的姑母与裴都尉府交代?阿郎请放心,库狄家已遣人去知会大娘的姑母了。大娘说,此事因她而起,她已经有了打算,绝不会因此拖累了安家。”

安静智与石氏对视一眼,心里松了口气,又忙问,“大娘有何打算。”

明朱摇头道,“奴婢也不知晓,大娘只是让奴婢告诉她阿爷,明日河东公府或是裴都尉家有人肯让步便罢,若是不肯,应了任一家,只怕都会为日后埋下隐患。真到左右为难之时,她自有法子消除日后的祸端。”

安静智点头不语:这里面的为难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不然也不会这样急着带人过来,好赶紧脱身事外,只是大娘她一个小小女子却能有什么主意?他一面思量,一面向库狄家上房走去,刚刚进门,库狄延忠一步抢了过来,急道,“四郎,你可知今日之事是从何说起?我已派人去找她姑母了,也不知那边会如何!”

安静智见他急赤白脸的模样,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你打算如何?”

库狄延忠长叹一声,“如今哪有什么主意,好在琉璃着人送了信来,今日算是混过了,只求她姑母那边赶紧派人来定下此事,将琉璃立刻送过去也罢!”

安静智心里叫了声晦气,冷笑一声道,“然后呢?你当河东公府是什么来历?那是裴寂裴相爷的后人,一门如今已出了三位相爷两位公爷,绝不是裴都尉府可以比拟的。今日你说不在,不见那媒人也罢了,明日那媒人若再来,你却说已许了别家为妾……自己想想去!”

库狄延忠顿时呆掉了,他虽然出身尚可,也读过几年书,平日却不大出门,也就是靠祖上及安氏留下的几间房子收租过活,不像安静智交游广阔、眼界宽广,只是怕惯了妹子,满心觉得裴都尉家就是一等一的豪门,听得安静智这话,更没了主意,“依四郎的主意,难不成要答应了河东公家?”

安静智冷冷道,“裴都尉家官职虽然不如河东公,却是洗马裴的嫡支,一族里朝廷上上下下也有不少高官,大娘既然已经去给他家相看,她姑母又已经说了此事,你若突然就应了另外的高门,他家拿河东公无可奈何,却拿咱们没办法么?”

库狄延忠目瞪口呆,半响才一把抓住了安静智的手,“四郎,你说如何是好,你可一定要拿个主意,救救我们这一家子!”

安静智摇了摇头,“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那媒人今日发怒而去的模样,若是河东公府就此罢休便是最好,或是大娘姑母那边听得此事,退让一步,咱们也没有什么可愁的,若是两家都不肯……”

库狄延忠忙问,“那又如何?”

安静智叹了口气道,“大娘说她自有主意,必不会连累家人。”话音未落,就见曹氏从里间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库狄延忠叫道,“大郎,不能听她摆布,今日之祸就是她惹出来了,谁晓得她又安了什么主意!莫让她带累了我们!”

安静智冷冷的看着曹氏,库狄延忠看了看安静智的脸色,也拉下脸道,“你吵嚷什么,也要听四郎将话说完才好。”

安静智却道,“你若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一听。”

曹氏不由怔住了。自打前日库狄氏过来说起琉璃之事,却又把珊瑚和她一顿大骂之后,不但珊瑚被禁了足,她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日日陪着小心。今日这档子事情一出,她本来还暗暗咬牙:那小贱人有什么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争着要她?刚才安静智一番话,却让她越听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只知道不能让琉璃遂了愿,但被安静智这么一问,她也讷讷的说不出话——若是依照她心里的意思,自然干脆把琉璃弄死,一了百了,可这话如何跟安静智说得?想了又想,只能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听她的,不论她选哪家,都是去享福的,我等却要受那连累!”

安静智冷笑道,“那若是听你的呢?”

曹氏咬咬牙道,“不如都不应,说不定得罪还有限些。”——无论琉璃去了哪家,此后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既然左右是得罪人,又怎么能便宜了她去!

库狄延忠跺脚道:“胡闹!”安静智却沉吟起来,他做生意时若是遇到两个贵人争一样东西,遇到能讲道理的,无非是价高者得,若是两个都不讲道理,便只能说那东西不好,或是不卖,哄得两个都放开手,宁可生意不做,也不能让其中一人失了面子,记恨自己。曹氏的私心他自然知晓,但此时看去,似乎也不无道理。

库狄延忠此刻没有主意,只问安静智该如何是好,安静智低头思量了片刻才道,“既然大娘说她有主意,我便回去问问,若是有道理,不如听她的。”

库狄延忠无法,只得让安静智与石氏先回去了,过了半个多时辰,安家又遣了婢女过来,只道琉璃的主意颇为周全,明日一早她便会回库狄家,届时听她的安排就是。

曹氏哪里放心,便让库狄延忠去问个究竟,库狄延忠却摇头不肯,“既然大娘明日一早就回来,到时再问又迟得了什么?”曹氏心知他是因为上回在安家当众丢了面子,不愿意再去那地方,却也无法,只能暗自咬牙发狠,把琉璃诅咒了七八百遍,又想若是能说服两家中有一家肯退一步娶了珊瑚——自然最好是河东公府,那岂不是美事?

到了闭坊前,库狄延忠打发去找库狄氏的阿叶终于赶了回来,回报说库狄氏大怒,只道裴都尉府这边都已经在准备聘礼文书,河东公府再是势大,也不能如此欺了他们去?明日一早她就会派遣媒人带聘礼来定下此事。

库狄延忠和曹氏面面相觑,心里是更没着没落起来,一夜都不得安生。

好在第二日一早,晨鼓响后不过一刻钟,琉璃便带着几个婢女仆妇回了家,神情肃然的上来请安,库狄延忠看着面目越来越陌生的女儿,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有何打算。”

琉璃道,“请阿爷去外面略避片刻,若有需要,女儿再请你归来。”

曹氏顿时跳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琉璃淡然道,“女儿能做什么?能自己与媒人定了文书,还是能自己收了聘礼?有庶母在家,也不会让女儿做出这样胆大妄为之事罢!不欲阿爷在场,只是不愿阿爷被人逼迫,左右为难,待女儿将事情平息,阿爷再回来,岂不干净?便是要得罪人,女儿自己出面得罪,难道不比让阿爷得罪要好?”

库狄延忠已经为难了两天,他原本就是一个最怕麻烦生事的人,此刻听到这句“不愿阿爷被人逼迫,左右为难”,简直舒坦到了心底里去,越想越觉得琉璃说的在理,点头道,“也罢,就依你。阿爷就在坊里的西州酒肆里消磨,若是事情一了,你可着人去寻我。”说完也不理曹氏,站起来竟真的走了。

曹氏一把没拉住库狄延忠,回头看着琉璃,脸色都有些青了,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琉璃若敢应了任何一家,她就算豁出去撒泼,也要搅黄,绝不能如了她的意!回头便让人去房里守着珊瑚,没有召唤绝不能让她出来,又暗暗吩咐了几句。

琉璃也不理她,只是安安静静跪坐下来,小檀也静静的站在她身后,倒是曹氏耐不得性子,出去让人打探了两回。

眼见日头慢慢升到了树梢之上,阳光从刚刚生出的枣树的新叶间透了进来,在小小的院子里洒了一片碎金,风吹影动,正是暖得让人提不起精神来的阳春景象,只是无论是库狄家的几个下人,还是安家过来的仆妇,个个都是大气也不敢喘。而当阿叶蹬蹬的跑了回来,锐声叫道“来了!来了!”,那声音简直刮得人耳膜生疼。

琉璃头都没抬,曹氏已呼的站起来,急声问道,“是哪一家?”

阿叶顿时呆住了,顿了顿才结结巴巴道,“婢子是见到有官媒带人抬了喜箱过来,并没看得仔细。”

喜箱都抬来了?那就是已经真的已经带了聘礼过来!曹氏心里也说不出是惊还是酸,张嘴便骂道,“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要你何用?还不滚回路口再看清楚些!”又对琉璃道,“如今媒人聘礼都来了,你且如何打算?”

琉璃平静的抬起头,“如今阿爷并不在家,女儿能有何打算?自然只能让他们先进来等上一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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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20章一团乱麻针锋相对

库狄家的大门几乎是被毫不客气的撞开的,去开门的普伯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然后便眼睁睁的看着十几条人影一拥而入。眨眼间,昨日才铩羽而归的那位官媒人已经站在了上房的台阶下,依然是一身青袄青裙,那两道浓黑的眉毛似乎要飞到额角上去。十六位抬箱的健汉乱纷纷的放下了八个装满喜礼的箱子,又放开嗓门叫道,“大喜!大喜!”

曹氏跑了出来,站在媒人面前,仰头陪笑道,“娘子辛苦了,请上房去歇歇。”她自然不想听琉璃摆布,但一眼看到这位媒人,却立刻打消了所有分辩的念头。

小檀也跟了出来,向媒人行了一礼才笑道,“阿郎是昨日出去,至今还未归来,娘子已遣了好些人去找,想来再过一响便会回转。”见对方神色未动,又补充道,“我家大娘也在上房。”说着又拿出早已预备好的一串钱,逐一发到那些大汉手里。

官媒人本来一听说家主居然还是不在家,只觉得鼻子都快歪了,但曹氏言语客气,婢女说话做事也还上道,这才火气略减;又听说这次的正主,那位库狄大娘也在上房,倒也起了一丝好奇之心,冷冷的点了点头,“那便打扰了。”

挑起葱绿色的素面门帘,官媒人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只见从东首坐榻上不紧不慢的站起一个年轻女子,低眉敛衽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她心里不由微微一惊:这份礼仪和气度,真不似一个小家女子。当下也不敢轻慢,还了一礼。只听她缓声道,“家父不在,有劳娘子两次奔波,请稍待片刻。”

媒人在客位的坐榻上端端正正跪坐下来,挑剔的打量着这位被河东公世子相中的女子,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穿月白色的短襦长裙,个子还算高挑,却显然太瘦了些,五官还算精致,但脸庞的线条有些刚硬,眉毛又过于英挺,毫无柔媚丰腴的福相,倒是一双褐色的眸子深邃清澈,颇为奇异,容颜虽不富态,那番韵味倒是让人过目难忘。

她暗道一声难怪,脑中不由浮现出昨日到河东公府复命的情形:那位世子夫人先是一声冷笑,并不十分在意,但进去之后再过片刻出来,却脸色发青的厉声吩咐下人准备聘礼,又对自己搁下了一句:明日一早便把聘礼送去,他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按大唐律法,收了聘礼,便算是已经订下婚约,女家若事后再不同意,要按悔婚论处,杖六十。她自然猜得出来,这大概是世子发了狠。这等强势做派,还真不是裴家常见的——都怪那家子胡人太不识抬举!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原打算给这家一点颜色,也好出了昨日的郁气,没想到这边除了家主依旧未归,别的倒是一切依礼,如今又看到了正主儿……看这气度,指不定他日就会成为公府的贵人。

待到婢女送上了一盏新鲜的桃浆,官媒人的脸上已换上了一副笑脸。对已经在琉璃上首坐下的曹氏放缓了声音道,“贵府的大娘果然是好人才,怪道世子夫人如此上心,今日的八抬喜礼,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一百金的聘金,夫人若方便可否先过目一遍?”

一百……金?那就是六十多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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