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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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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口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青袍男子,神情温润,笑容可掬。苏南瑾愣了一下才抱手道,“这位莫不是……裴兄?”
突然想起半个月前收到的邸抄上记录的那一条消息,眼睛不由一亮,脸上的笑容顿时从三分变成了十分,快步走了下去,“守约,你是何时来的凉州?”
裴行俭看了看头发披散了一半的琉璃,眼神微暗,转头再看着苏南瑾时,脸上的笑容却更是和煦得几乎醉人,“守约也不过刚到凉州,一别经年,子玉竟是风采殊胜”
两人互相见了礼,又寒暄了两句,裴行俭便笑道,“裴某原是在云威驿前遇见这支商队,听闻他们正好也是去西州,倒是省了裴某出关时再寻人带路,因此想之结伴而行,这才寻了过来,不想竟能遇见子玉,当真是意外之喜。”
苏南瑾微微一愣,立时又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真是巧了说来子玉在凉州也难得一遇故人,今日能见裴兄,真真是喜出望外守约兄定然还未用膳吧?横竖也近午时了,这几车货品细细查看,也需花些时辰,小弟便让人先查验货品,咱们到外面小饮一杯,回头再办完这公验事宜如何?”
裴行俭忙摇头道,“子玉有所不知,裴某此来之故一言难尽,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酒却还是不喝的好,若是有人多嘴,裴某倒是无妨,只怕连累了子玉”
苏南瑾高高的挑起了眉头,满脸惊诧,“此话怎讲?难道……”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守约也太谨慎了些,这凉州不比
长安,难不成还有许多故旧认得出你?再者说,你我何等交情,这千里相逢,难不成一杯酒也喝不得了?谁不知守约最会品酒,这凉州美酒与京兆不同,若不喝上几杯,你也枉来这一遭走走走,你若再跟我见外,便是看不起我苏南瑾了”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裴行俭便往外走,一面便回头吩咐差吏道,“你们给我细细查验外头的车马货物,莫要遗漏,却也莫要损坏”
眼见这位适才还一脸桀骜的苏参军揽着裴行俭的肩头,说笑着走出门去,一院子人都有些面面相觑。阿燕忙帮琉璃把头发重新挽好,小檀仔细的插回了银簪,低声笑道,“娘子下手倒有准头只是比起古叔来还是要差些,古叔今日实在威风得紧,那个参军吓得脸都变色了……阿郎怎么与这种人有交情?”
琉璃笑了笑没说话,转头看着门口有些出神:这件事情实在有些诡异,那为苏参军的热情来得诡异,裴行俭的笑容和煦得更是诡异他到底又是在唱哪一出?。。。
第6章他乡故人自求多福
正午时分,几辆马车上的货都已打开检查又重新装好,院子的差役们明显有些百无聊赖,安六叔早已打发人去给车队补充水草干粮,见此情形,忙又买了些芝麻胡饼回来,笑嘻嘻的先送到了他们手中,随后才分给自己人,院子里这才时多了几分活力。
琉璃越站越冷,恨不得缩回车里才好,却到底有些不大放心,阿燕和小檀劝了两次无果,只好给她拿了个皮手笼过来,饶是如此,她也觉得脚上渐渐发僵。。
直到午时已过,院门口才再次出现裴行俭的身影。他喝得似乎不少,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只是进门看向琉璃时,眉头却微微一皱。
苏南瑾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脚步都有些不稳了,一名小吏忙上来扶他,却被他重重一推,“我自己会走”说着便微晃着走上台阶。
安六叔忙跟上了几步,赔笑道,“参军,适才差役们都已查过,小的车队里并无违禁之物。”
裴行俭也拍了拍苏南瑾的肩头,“子玉,你也知朝廷的规矩,为兄路上不便耽搁,不然定要留下与你痛饮三日”
苏南瑾呵呵的笑了起来,“守约放心,小弟这便去办”挑帘走到堂里,几位胡商相视一眼,忙都跟上。
裴行俭并未进去,却是返身几步走到了琉璃跟前,“你怎么等在外面?快上车暖暖去脸都快青了。”
琉璃早已松了口气,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垂下眼帘,默然转身往外便走。裴行俭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安十郎笑容满面走到身边时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手上捧着的过所笑道,“办妥了?”
安十郎笑着点头,“还是守约你面子管用”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转了话题,“咱们今日便出城?”
安十郎看了看天色,“倒还来得及,适才你们出去喝酒时,车队该买的也都已买好,如今白日一日比一日短,谁知何时会变天?多赶半日路也是好的。”
说话间另外几位胡商也陆续走了出来,最后一个出来的却是苏南瑾,望着裴行俭笑道,“守约兄这便要走?”
裴行俭点头叹道,“正是,皇命不可违,前面三千里路,只怕再也难遇故人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子玉再痛饮”说着一抱手,“多谢款待,我这便告辞,子玉多多保重”
苏南瑾眯着眼睛也叹了口气,“守约何必如此客气?咱们日后自有再会之期,守约一路善自珍重才是”说着一路将裴行俭送到门口,目送他翻身上马远去,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是欢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快步走向堂屋,厉声吩咐道,“我有要紧公务处置,谁也不许进屋打扰”
一出府衙,安家商队的马车便转弯向西而去,安十郎与赶上来的裴行俭说了两句话,正准备吩咐人走得快些,路边却突然冲出了一个女子,高声叫道,“可是去西州的车队?”恰恰拦在了琉璃的马车前,饶是阿古反应敏捷,车子也摇晃了一下,裴行俭和安十郎脸色都是一变,安十郎带马上去怒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命了么?”裴行俭则忙对着车内问,“琉璃,你要不要紧?”
车里静了一下,才响起阿燕的声音,“娘子不打紧。”
裴行俭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拦车之人,只见那人不过十五六岁,看打扮似乎是个唐人婢子,此刻脸色也吓得发白,哆嗦了两下才道,“你们、你们可是过了公验?能出城了?”
安十郎没好气的道,“与你何干?”
婢女忙道,“我家娘子有急事要去西州,原在康氏商队中,只是康氏如今出不得城,货物都就地发卖了,娘子因此想另找一家车队搭伴而去,若是郎君肯伸援手,我家娘子愿以十金相酬”
安十郎断然摇头,“如今四处都在严查,岂能让生人入商队?”他正待不理,从路边酒肆里又快步走出一人,先弯腰行礼,才抬头笑道,“我道是谁竟过了公验,原来是十郎,难怪难怪。”
安十郎只得下马还礼,“四郎,好久不见,这婢女说的娘子竟是你们商队的?”
康四郎点头笑道,“正是。我也知十郎的顾虑,只是这位娘子并非寻常人家,她原是宫女,在宫里呆了七八年,出来时家人却全去了西州,只能托身商队去寻家人。我反复查过,文书都是全的,这才答应了她,如今遇上此事,我原是要退了酬金,她却分文不要,只要我荐她入旁的商队一道西去便好,我也只能来碰碰运气。这两日里便只有你们商队出衙是往西行。这位娘子一路上都十分本分,骑马娴熟,也吃得苦,她的归乡文书早已在府衙盖印,只是单身上不得路,又是思家心切。十郎若能成全,倒也不比带车丝绸得利少。”
安十郎不由踌躇起来,一路上添两个人,并不会增加多少麻烦,到了西州便能净赚十金,所得的确不少。他正想回头去问裴行俭,就见酒肆门口走出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穿得十分素净,生着圆润甜美的面孔,微笑着向这边行了一礼,举止落落大方,竟是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裴行俭也看了那女子两眼,眉头微皱,正待叫安十郎过来,就听车里琉璃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忙转头道,“怎么了?”
琉璃此时正在揉眼睛,听见这声问,不假思索道,“怎会是她?她是……”蓦然住口不言,想了想才道,“她的确是宫中女官,可她不该出宫,更不该去西州”
裴行俭略一沉吟,点头道,“我知道了。”安十郎也拨马过来,问道,“守约,你看此事可能应允?”
裴行俭不动声色的笑道,“既是熟人所荐,若是还有空车,与她们行个方便也罢。”
安十郎这才过去对康四郎道,“既是如此,我便信你了。”又对那婢女道,“再往前行便要出关,路上极是辛苦,你们却莫抱怨”婢女忙不迭点头应了,飞奔过去一说,那个女子也笑了起来,又向安十郎行了一礼,这才回身拿起包袱,戴上帷帽,便有商队的伙计帮着抱了被囊出来,安十郎指挥着放在一辆卸掉丝绸空出来的车上,那女子过来又行礼道谢,“多谢安家郎君援手大恩。”声音竟也十分清甜。
安十郎顿时有些不自在,忙摇手道,“商队行旅图快,你莫抱怨辛苦便是。”
女子道,“郎君放心,奴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绝不会给商队添加烦扰。”说完微微欠了欠身,转身上车,风姿竟是优雅入骨。
安十郎摸着脑袋摇了摇头,转头看见好几个同伴也看得入神,不由笑了起来,扬声道,“快些出城,莫要再耽误时辰”
车队顿时加快了速度,出了城门方与六叔告了别,一路快马加鞭向西而去,好在凉州城外大路十分平整,到了天黑前,终于赶到了城外三十里的驿馆邸店。琉璃戴好帷帽下车时,前面的车上,那位女子也刚刚下车,琉璃放慢了脚步,看着她的背影出神良久,身边却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还冷不冷?你先去房中,我待会儿送些热汤饼给你……我有事要跟你说。”
琉璃一怔,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含笑双眼,她下意识的便想点头,随即便警醒过来,只是还未摇头,裴行俭已补充了一句,“是今日那位苏参军之事。”
想到午间那一幕,琉璃已到嘴边的一个“不”字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裴行俭已走到门前,伸手打起了毡帘,回头看着她。琉璃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进去,心里暗暗发狠,待明白中午那事儿到底是怎么一番缘故,再轰他出去也不迟
安十郎照例已安排好了房间,琉璃梳洗了一遍,没过多久,门上便响起了轻叩之声。
眼见阿燕和小檀都退了出去,裴行俭一脸平静的拿着食盒走到房中的高案前,琉璃忍不住道,“你有什么事,先说。”
裴行俭抬头笑了笑,“你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琉璃坚决的摇了摇头,裴行俭看着琉璃,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我便长话短说,这位苏参军是左屯卫中郎将苏海政的幼子,与我只怕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我去之前,先到外面酒肆和门房打听过,他在凉州任参军正好已三年,因此近日才如此严苛,不但连扣了好几个胡商,还弄了个绝色胡婢送给刺史”
琉璃眨了眨眼睛,“什么因此?”为什么正好三年便会如此?她怎么听不大明白?
裴行俭一愣,笑了起来,“我忘记说了,按律我朝官员三年或四年便是一转,以苏南瑾的出身与职位,若能有些许政绩,今年年前便可像裴子隆般调回长安为官。只是苏南瑾性子狂傲严酷,虽然无人敢惹,却也无人说好,他大概是有些急了,便借着如今朝廷严控铜铁出关的由头,为难出关胡商,图的是捞一个抓住突厥探子的功劳,至于送绝色胡婢给刺史,也是为了在考评时得个优字”
琉璃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困惑的皱起了眉头,“那他为何要给你这面子,放安家商队过关?难不成他并不清楚你被贬黜之事?”
裴行俭摇了摇头,“他正是知道了此事,才如此亲热琉璃,你大约也听说过,皇后的舅舅柳刺史被贬的路上,扶风县令便上奏参他议论宫中之事,因此立刻又被加贬了千里,而那扶风县令却得了嘉奖。这抓住贬黜官员的短处上奏,何尝不是立功的捷径?”
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他淡淡的一笑,“此刻,那位苏南瑾参我的奏章,只怕已然出了凉州”。。。
第7章约法三章故人心思
琉璃吃了一惊,“你这是……”看着他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你让他参你什么了?”
裴行俭叹了口气,“我怎会让他参我什么?似我这般失意之人,好容易在两千里外遇见故旧,又喝得多了些,自然难免说些实话,顺口抱怨了一番长孙太尉和褚相,虽不好说出内情,嘀咕几句自己被贬去西州全是拜这两位所赐,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琉璃恍然大悟,听他说得无辜,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如此一来,他便会立刻上书参你诋毁长孙太尉与褚相,而这奏章圣上拿到手一看,还不认定这位乃是太尉一党?”
裴行俭面带憾色的点了点头,“此其一也,其二么,各地官员奏章均要先经尚书省,苏南瑾的这封奏章语涉长孙太尉和褚相,他们自然也会知晓,所谓疑心生暗鬼,这两位宰相多半会疑心这苏南瑾知道了内情,以他们爱惜羽毛的性子,又岂会乐意让不相干的人知晓此事?他这样一门心思要升迁回京,所谓欲速而不达,古人的话原是该多听一听的。”
也就是说,这位苏南瑾一封奏章同时得罪了皇帝和朝中的两大巨头?下场会如何倒也不难想象……琉璃不由哑然失笑,“你这可算公报私仇?”
裴行俭剑眉微挑,“他这种人,为官一任,祸害一方,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子民的身家性命都不顾了,不送他这样一份大礼,难不成还眼看着他继续胡作非为?更何况他竟然敢……”突然停了一停,转了话题,“这汤饼冷了便不好吃的,你快坐下先用一些。”
琉璃看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心头暗暗好笑,却到底还有些放心不下,“这位苏参军自然是活该,只是他参你诋毁太尉褚相,会不会连累到你?”
裴行俭看着她轻轻摇头,“你放心,圣上见到这奏章,知道我对太尉不满,只怕会更放心些;至于长孙太尉和褚相,又岂能为了我这已是贬到五千多里外的一个小卒去触怒圣上?你快去吃,有什么事用完饭再问我也不迟。”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深邃,琉璃突然有些不敢直视,垂下眼帘转过身去,正想过去坐下,忍不住还是转头问道,“你怎么想起今日要告诉这些?”
裴行俭笑道,“我等你用完了再告诉你。”
琉璃简直想白他一眼,又觉得太像打情骂俏,却也不好赶到他外面去吹凉风,索性背对他坐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汤饼和一碟小菜,看样子做得还好,只是她此刻哪里辩得出滋味来?尽量安静迅速的吃落肚里,用手绢擦了擦嘴,站起来转过身去,“我用完了。”
裴行俭站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不用这么急。琉璃,从前原是我想错了,日后有什么事,但凡能与你说的,我都不会再瞒你。”
琉璃不由脱口道,“那什么是不能说的?”
裴行俭沉吟了片刻,“军国大事不能外传者,他人阴私不便告人者,还有,我自己也没有五成把握之事,说出来徒乱人心者,只这三样。”
琉璃看着他沉静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心里不由自主的一松,一时却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行俭的眸子依然凝在她的脸上,“琉璃,你也要应我一件事。”
琉璃顿时警醒了两分,“什么事?”
裴行俭叹道,“这一路上,你可否不要再去府衙公验?出城时你的车子跟着我便是,不必再用那劳什子的过所。我着实不愿……再有今日之事。”又忙补充了一句,“虽说那些参军不会个个都如此,可如今的天也太冷了些。”
小心眼便小心眼,偏偏还不肯直说琉璃努力压了压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嗯”了一声。她又不傻,难道因为要跟他赌气,非得去那种地方吹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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