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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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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铳手的伤亡情况上判断,敌军战斗力不容小窥;己方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心理承受力有限,从他们面对执法队军法处置的时候仍然情不自禁地后退就可以看出来了。

于是张问作出判断,这一仗的胜算很小。下令撤退吗?这种时候,两军瞬息之间就要接敌了,撤退意味着被追歼,时间太短,想要保持建制和队形撤退不可能,只能溃败。

张问立刻喊道:“传令,各部将准备率军杀敌,退后者格杀勿论!”

“各营兄弟,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咱们每日训练,就为了今天。杀敌报国、升官发财的时候到了!”

“谁是孬种,谁是好汉,战场上见分晓!”

张问唰地一声拔出宝剑,刺向前方,嘶声高喊道:“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兄弟们,跟我杀啊!”说罢带领亲兵冲出了阵线,众将士高喊杀声,冲了出去。张问刚开始冲在前面,等大伙都上了,他便慢下了脚步,开玩笑,老子是全军统帅,又不是冲在前面的炮灰,做做样子挑动士气就行了。

但是张问很快就感觉情况不妙,人群太吗的密了,冲出来了就回不去,否则会被撞倒。刚才他没想到这一点,一直在担心众军受不了死亡的压力,丢下兵器就跑。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虽然军队里一直在灌输军纪意识,但是一群新兵会怎么样,很难断定。再说一触即溃的情况,明军又不是第一次……

显然温州大营的整体情况,总得还说还比较可以,军队并没有溃散,而是迎战了上去。两军前锋很快短兵相接,刀枪见红,箭矢飞舞。

一杀起来,血肉乱飞、十分疯狂,不管你是哭也好,喊也好,叫爷爷还是叫爹娘,都没有用,刀枪见人就捅,而且人群密集,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杀不了别人,别人就要杀你。

有的人已经尿裤子了,满脸的眼泪鼻涕。这不是夸张,张问亲眼看见的。脑袋在地上乱滚,胆子小的,牙关硬是“咯咯咯”直响。

张问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回顾周围时,亲兵队都挤散了,还剩了几个在左右,张问脸色煞白,忍不住说道:“亲兵保护我!”

这时旁边有人说道:“属下等誓死保护大人的安全。”

张问感叹,用人最重要的不是才能,而是忠诚,最需要的时候一定会认识到这一点。他转头看时,看见旁边说话的人是一个络腮胡大汉,非常面熟。

络腮胡看到张问的目光,说道:“属下是黄三娃,七月十五那天和大人比过武呢。”

张问顿时想起来了,“哦!本官想起来了。”

黄三娃道:“能和总督大人并肩杀敌,属下死一百次都值!”

张问前边的人已经死完了,地上软绵绵的全是尸体,只见敌兵的兵器上鲜血直滴,张问忍不住的恐惧,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黄三娃,好好活着,回去本官给你升官!”

黄三娃和其他几个亲兵奔到张问的前面,和迎面的敌兵厮杀起来。张问紧紧握着剑柄,手心里全是冷汗。

“啊!”面前一声惨叫,张问眼睁睁地看着一枚血淋淋的枪头从前面那军士的后背上穿了出来,很快枪头又缩了回去。军士的背上留下个血窟窿,鲜血直淌,扑通一声,军士就栽倒在地上。

“保护大人!”边上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然后一群人奔到了张问的前面,将张问护在正中。但是这么一搞并不是什么好事,很快就有敌兵注意到了张问。张问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道:“那边有个当官的,首级值钱!”

张问脸色苍白,呼呼喘着气,他披着一身重盔,把身体捂得严严实实的,天气炎热,张问刚才又奔跑了一阵,此时盔甲里的衣服早已湿透,头盔里的头发也是汗水淋漓,就像在蒸笼里一般,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一脸都是汗迹。眼角里好像也流进了汗,腌得他的眼睛生疼。

视线模糊,让张问的精神也有些恍惚起来,耳朵嗡嗡地鸣响,夹杂着人们啊呀的喊声。“当!”张问的头盔上好像被敲了一下,他心里一惊,看见一支箭矢撞飞出去。原来刚才有一支箭射在了脑袋上,幸亏铁盔结实,没伤着张问。

原本精神恍惚的张问,一下给惊醒了,他发现自己前面的明军军士已经死光光,几个面部狰狞的叛军士兵端着长枪正冲向自己,张问愤怒地大吼一声,提着长剑迎上去,横扫了一剑,这柄宝剑非同小可,一剑竟然斩断了五六杆长枪!叛军的手里只剩下半截木棍。

张问伸手抓住半截木棍,向怀里一带,那军士原本就在向这边冲,身体重心向前,被一带,一个踉跄向张问怀里扑过来,张问把剑伸出去,“噗哧”一声,仿佛毫无阻力一般,剑就将那军士当胸穿过过,鲜血溅得张问整个前胸红通通一片。

“唰!”张问用力向右一拉,长剑从军士的身体里割了出来,扫向旁边一个叛军的脖子。那人躲闪不及,也没有东西格挡,他的脑袋瞬间就被砍了下来,像一个圆球一般从身子上滚在地上。

“哐!”张问的脑袋上挨了一棍,铁头盔挡住了,并不疼痛,但是震动很大,张问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哐哐乱响。

就在这时,张问面前刀光一闪,一股鲜血迎面向自己彪来,原来是旁边的一个明军军士一刀劈在了对面一个敌兵的脸上。

“大人小心!”刚才劈人的那军士喊了一声,原来是黄三娃的声音,这家伙真的一直护在张问的身边。

张问闻声向前看去,又有一群敌兵操着长兵器正在冲来。张问挥舞着长剑,在面前乱扫,砍断了几根兵器。这时黄三娃大吼一声,扑将上去,见人就劈,立刻杀死两三人,敌兵抵挡不住,一边拿着兵器乱晃招架一边后退,黄三娃杀得兴起,直接冲进了敌兵的阵线。

“愚蠢,快回来!”张问脱口喊了一声。

老兵都知道,短兵相接的时候,最好和自己这边的人保持一条线位置,这样左右翼没有危险,如果不是自己这边压倒性优势的话,冲出去基本上是找死。

第四折 众里寻它千百度

段三六 活着

黄三娃冲进敌群,几乎是瞬间就被从四面八方捅来的长兵器插得全身都是窟窿,他就像一个漏水的水袋一样,全身漏血,软软地倒在地上。

张问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状况,恐惧占据了全部的感受……他什么都不怕,但是怕死。看着那些刀枪扎进人身上,他身体里就直烦冷,但是身体外面却热得像在蒸笼里,大汗淋漓。

很快让张问更加绝望的事开始发生,战线崩溃,明军争相后逃。将领们大声斥骂,“顶住!后退者斩首!”“执法队,执法队……”但是兵溃如山倒,挡都挡不住,那些前不久还是农夫、手工业者的人,精神已经崩溃,眼见别人逃跑,所有人都跟着向后面跑。

张问意识到,战局已经失去控制,就算是戚继光再世,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毫无办法。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跑。

这样的遭遇,张问不是第一次经历,在辽东好几次都是这样被敌军追着杀。大伙的保命的法子就是跑得比同伴快,尽量别落在最后,其他一切办法都是找死。张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一边跑,一边把盔甲脱了扔掉,防御再高,落在后面也是必死无疑。头盔没有摘,起码能稍微防护一下要紧的部位。

张问沮丧到了极点,阵前兵溃,情况实在是糟得不能再遭,简直是一败涂地。这个时候的明军遇到强硬的敌人,非常容易溃败,因为民心已经不再……帝国的财富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偏偏打仗的时候需要的是那些几乎一无所有的多数人,大伙为谁拼命?

张问大张着嘴,哈哈直喘气,咬着牙狂奔,他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他的双腿发软,感觉头上供血不足,头晕目眩,胸口像在拉风箱一般。

树枝迎面打在张问的脸上,一张脸几乎都已麻木。后面不断传来惨叫声,敌军像在收割庄稼一般收割着明军的性命。本来密集的阵营,兵溃之后就跑散了,不再拥挤,也没有人阻挡,这时候奔跑的速度和体力决定死活……

恍惚中,张问想起有些老兵每天早上都要练跑步,却从不自己主动练习其他技能,原来跑步的巨大作用在这里!

“啊!”张问旁边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军士以嘴啃泥的姿势扑倒。敌军已经在张问的身后了!他仰起头,大张着嘴,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飞奔。张问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亲兵和将帅大部分被杀死,没死的也在偌大的树林里逃跑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包括一直随身保护张问的玄月,在张问冲锋的时候,也不知被挤在哪里去了,双方两万多人在这片树林里厮杀,连左右行动都很困难。

张问听见后面传来了马蹄声,他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虽然在丛林里,但是马依然跑得比人快……张问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他转过身,就看见一个骑马的人提着一柄长枪向自己戳了过来,张问手里的剑还没有扔,一剑扫了过去,将那杆长枪劈断,但是枪杆借着冲击力依然戳到了张问的胸口上。

他被戳得仰面摔倒,胸口剧痛,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匹马会立刻踩在自己身上,张问就像已经听到自己的肋骨断裂的声音一般!他想也没想,几乎是自然反应一般就地一滚,耳边传来马蹄踏在地上的巨大声响,仿佛擦着他的脑袋踏下去。

张问抱着胸口咬牙想站起来,突然肩膀上一痛,他感觉到了肌肉被撕裂的痛楚,一支箭插进了他的左肩。肩膀受伤,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张问也没有什么可幸庆的,迟早的问题。

他抓紧手里的剑,觉得再跑已经没有必要,他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准备杀两个垫背,吗的战死沙场,死得也不算窝囊!这时他感觉左边受到一个撞击,还没完全站起来的身体又被向右撞倒。

张问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片刻之后,“砰”地一声,再次摔在地上。张问被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不过天旋地转之间,他明白自己是从高处向下滚落了。

他的身上疼痛得几乎麻木,头脑眩晕眼光缭乱,不过在这一刻,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子希望来。从高处滚下去,只要没摔死,说不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滚了一阵,张问的腰突然撞在一棵树上,他感觉自己的腰几乎都断了,终于停了下来。张问顾不得许多就试着要爬起来,因为他的心里是很清醒的,敌军就在上边。

大地摇来摇去,张问分不清东西,刚才滚落的时候把脑袋都转晕了。他使劲甩了甩脑袋,咬紧牙关,用手撑身体。他的四肢又痛又软又乏力,有些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试着爬起来的时候,双腿双手都在发~颤。

张问实在没有力了,撑了片刻,实在爬不起来,这时他听见上面的人声,恐怕敌人很快就会追下来搜索,毕竟张问穿的衣服不是普通士兵的衣服。张问大睁着双眼,牙齿咬得自己满嘴都是血,额头上青筋都突了起来,这才好不容易抱着旁边的一棵树撑了起来。

老子不想死!张问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真的不想死,他不仅有钱有女人、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而且他还想做很多大事,心里的抱负和愿望都还没有实现。

张问绷紧自己的小腿,脚趾抓紧,向前走了两步,身体晃了两晃,扑通又扑倒在地。他吗的双腿完全就不听使唤,根本使不上劲,任他有多大的决心都不起作用,就好象一支军队,上边想拼死一战,可是军队不听使唤,主帅急也没用。

“在那里,好像是个当官的,快去脱他的衣服,把脑袋砍下来!”

不远处传来了敌兵的声音。

张问回头看去,几个敌兵正向这边跑过来。张问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连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菜板上的鱼肉。他的双手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块鹅卵石,心里暗道:老子死也要咬一口!

就在这时,张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鹅卵石,鹅卵石可是河边才有的东西!他急忙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定睛向前一看,边上不有一条河么?

张问急忙拼命向河边爬过去,他的手指已经抓破,鲜血淋漓,十指连心,疼得他想哭出来,但是眼睛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张问从记事起,只流过一次眼泪,其他时候基本弄不出泪水来。

他爬到河边,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栽了下去。河岸有两仗高,张问落水之后就向河底沉。他的肺里吸了一大口气,等惯性消失之后肯定会向上浮,但是冒头的话会被火铳弓箭打,所以张问以触到河底,双手就乱刨,摸到一块大石头,紧紧抱住。

水面上的情况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在水里憋了一会,实在是窒息得心慌,他便放开了石头,一边使劲全力顺着水流猛蹬猛划。

不多一会,他已经忍受不住了,张大了嘴,嘴里的气咕咕咕往外跑,他很想呼吸,但是又无法呼吸,这种感觉只有一个,心慌。张问喝了许多水,急忙往上面浮。

张问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河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猛灌。他觉得很累,很难受,双手乱抓,但是除了水什么也没有。这时候他要是能抓住一个东西,肯定能使出几倍的力气。他甚至觉得赶快死掉赶快失去知觉是一种解脱,但是一个声音又在脑中呼喊:我要活!

就在这时,张问的耳朵里“哗”地一声,脑袋一轻,那种被压迫的感觉顿时消失,到了河面!他急忙大口呼吸起来,在这一刻,仿佛世间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呼吸那么让人享受。

很快张问看见几根倒在水面上的芦苇,便伸手抓住,顺着芦杆游到了河边。河边有许多芦苇,他爬上河岸,倒在芦苇中喘气。

也许敌兵会渡河过来沿河边搜索,但是张问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只能趴在这里休息。如果敌兵真的搜到这里,他完全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这时张问才注意到,光线比刚才黯淡了许多,太阳已经下山,很快天就会黑。他的心里再次生出一股子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张问感觉身上那股子乏劲渐渐退去,身上各部位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是全身都在火辣辣的痛,痛得他牙关发~颤,就连牙根都痛。肚子还饿得慌……总之张问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命还在。

张问检查了全身,骨头没有断,其他地方还好,只是左肩上插着半截箭,箭后断已经不知道怎么弄断掉了。他不敢拔,怕拔出来之后流血过多支撑不住,而且没有药材,伤口可能会化脓。

此地不可久留,张问站起来茫然地走起来,他连方向都分辨不清……如果有星星还有可能,但是天上好像布了云,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周围漆黑一片。

他走了一会,渐渐镇定下来,分析着自己处境。温州大营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虽然战败,但是没有损失官府的军队,所以朝廷治罪应该不会太重,至少不会是死罪。而且自己的军队覆灭,肯定会被降级,势力大减,就不再可能迅速成为实力权臣……如此一来,魏忠贤等人就不会担心底下尾大不掉,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总之张问认为只要能活着回到浙江,就还有路可走。挫折和失败从来不能打击张问的信心,他认为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从来不会有绝望。所以他现在的想法是怎么活着回到浙江。

首先肯定得处理一下箭伤,把箭头给弄出来,然后吃顿饭、换身衣服,再想办法找着方向回去。

他沿着一条小路摸黑踢踢撞撞地走路,没有方向,目前他也不需要方向,只需要离战场远点,越远越安全。

张问的心情无疑非常沮丧,他一边忍痛赶路,一边在脑子里寻思对策。就在这时,迎面好像有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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