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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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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千总怒道:“谁先跑的,给老子揪出来!王三,你先跑的?”
那被唤作王三的军士骨瘦如柴,腿上全是稀泥,头盔胸甲全不见了,兵器也没有,空着手瞪眼道:“你们可别冤枉俺,当时俺站在后排,前边的推挤着把俺往回弄,前边的不跑,俺怎么会跑,明明是站前边的李大脚先跑……”
“来人,给老子一起绑了!”孙千总望着稻田对面捧腹大笑的贼众,脸上涨得通红,大吼道,“本将要整顿军纪,谁敢再跑,就给老子往死里打!站好了,回去再战!娘的,一个私盐窝点都拿不下,老子怎么回去交差?老子不好过,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张问摸着额头,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说道:“孙千总,我看还是先去县衙,广招快手为好。这稻田左右都是水,中间一条小道,行走困难,天黑之前,你就是想从稻田攻过去也是不易。”
孙千总红脸道:“既然张大人发话,那就听您的,贼众比咱们人多,到县里再调些人过来。”
于是众人骂骂咧咧地前往富阳县城,走到县里时,天已经黑了,孙千总出示了镍司衙门的票文,守城的军士这才说去禀报首领官。过得不久,城门大开,放下吊桥,一个绿袍官儿便带着许多皂隶,提着灯笼迎出。
“本将是镍司衙门的千总孙立……”孙千总回头看了一眼张问,“这位是省里的提举张大人,咱们奉命清剿盐匪,地方一应官吏,都要协助公务。”
绿袍官儿听罢对张问作揖道:“下官富阳县丞马文良,恭迎张大人。”马县丞也不管孙千总,在他的眼里,既然有省里的文官在场,武将就都是跑腿的。
而实际上只有孙千总才有省里的公文,张问只是跟过来看情况而已。张问见马县丞只和自己说话,想着白天这孙千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问也就一副当仁不让主持大局的模样。马县丞等人急忙跟在后面,一边细述盐匪的恶迹。
众人到得县衙,县里给孙千总的兵马安排了食宿,张问却忙着叫县丞召集弓手马队,协助剿匪。不管镍司衙门要干什么,张问准备先在这里掌握主动权,等在省里的左光斗来信指示,到时候办事也容易些不是。
孙千总是镍司衙门派下来的人,万一以后处理盐匪时,东林和镍司衙门的意思有分歧,张问要靠孙千总恐怕靠不住,所以先要将这县丞镇住,好有帮手。
张问想罢便对马县丞说道:“富阳县的知县因为渎职,已经被查办了……”
马县丞听罢腰弯得更弓了。
“鹿山的盐匪,影响极坏,不仅省里震怒,马县丞,你知道抓知县的是什么人吗?”
马县丞擦了一把额头,躬身道:“锦……锦衣卫……”
张问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锦衣卫是谁的人?现在富阳县没有知县,出了什么事儿,就得县丞顶着,你可得实心用事,把盐匪捉了,好好的送到省里,鹿山那档子事,大伙都可以交差了不是。”
“是、是,下官一切但听张大人吩咐,一定实、实心办差。县衙现在能调出一百皂隶捕快,请张大人示下,是否要签押牌票,从各地征调青壮协助?”
张问坐在椅子上寻思着白天发生的事,因盐场在山下,无险可守,匪众都集中前面,不愿舍弃盐场,实际上很好打,只需有一员猛将,加上一小队官兵就可以冲破匪众。缺的不是人,是带头的猛将。
想罢便问道:“百余弓手马队,已经够了,县里可有勇士?”
马县丞歪头想了良久,摇摇头道:“大人是知道的,眼下浙江盐价已涨到了三两一斤,私盐也能卖到二两,盐匪玩命抵抗官兵,上回前任堂尊亲提快手进剿,也不筹效,对付这般亡命之徒,实在难办。”
“难道一股盐匪,还要去苏州请总督府的兵马来剿?”张问没好气地说道。
“不敢、不敢……”马县丞额上冒出两根黑线,皱眉苦思许久,忽然抬起头来,面有喜色道,“下官怎地把他们给忘了!”
“谁?”
“四川总兵官刘铤,还有石砫宣抚使秦良玉!今儿刚到,都住在会馆里,大人何不请他们帮忙?”
张问愕然道:“总兵?怎会在富阳县?”
马县丞道:“大人放心,绝不会假,下官接待时已看了边防印信。刘铤率四万川军,秦良玉率五千白杆军,都是应朝廷明召,北调辽东的。听说大军正在长江上,因浙江调配给他们的粮草军饷迟迟未到,人饿马饥,刘铤等人催促不来,便要亲自去杭州布政司责问,路经富阳,天快黑了,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十三 刘铤
当张问走到川军刘铤住的公馆门口时,只听得一个带着磁性,忧伤而高亢的男声在用四川话唱歌,“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干望郎来。娘问女儿呀,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
那歌声不仅在表达一个羞涩的姑娘的相思之情了,还带着浓浓的思乡之情,惆怅而忧伤。张问从那歌声里,仿佛看见那连绵的山脉,勤劳的百姓,沾满汗水的被压弯了腰的乡亲。
张问在歌声中,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军士急忙按住刀柄,用川话喝道:“站到起!干啥子勒?”张问拿出印信道:“我是浙江盐课司提举张问,欲见刘将军。”
那军士接了印信,看了一眼张问,对旁边的一个少年军士道:“二娃,盯到起,我拿给刘大哥看。”少年军士表情紧张,真就目不转睛盯着张问,点头道:“要得。”
不一会,那拿印信的军士走了回来,双手将印信交回张问的手上,执礼道:“张大人,刘大哥里边请。”转头见那小鬼还盯着张问,没好气地骂道,“龟儿子,还盯个球,站好喏!”
张问在军士的带引下,走进院子,院子升着一堆篝火,围坐着两个人在那烤鸡腿,油从鸡肉里烤到皮上,燃得噼啪直响。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肯定就是秦良玉了,大明的女将也不是很多。男的能和秦良玉围在一起烤肉,应该就是刘铤。
刘铤背对着门口,穿着一件无袖的布衫,光着膀子露出一股股肌肉,在火光下闪闪发光。对面的秦良玉四十来岁,梳着发髻,一副男人装扮让她看起来很瘦小,见着张问,便站了起来。
刘铤见秦良玉站起身,便回过头来,张问顿时被吓了一跳,那张脸真他妈的丑!刚才那满带磁性的男中音是他唱的?刘铤见罢张问,楞了楞,笑道:“格老子的,你就是张问吧?长得跟唱花旦的一样俊俏。”说罢还揶揄地回头对秦良玉说道:“小白脸不错哈……”
秦良玉眉头一皱,“刘将军,积点口德。”
张问听罢心道妈的第一次见面就出言不逊,想起那会在京师时认识的一个考会试的四川举人,学了两句四川话,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便学着四川话道:“刘将军一张脸生得好,是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张大麻皮。”
张问一句话出口,连秦良玉也被逗乐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刘铤恬颜道:“我……日,男勒长得弄好看干啥子……”
秦良玉拱手道:“张大人,请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口上不积德,没啥子坏心眼。”
张问回了一礼,走到火边,一撩长袍,很潇洒地盘腿坐了下去。刘铤见罢张问的动作,“嗬嗬我日”一声,将手里的酒缸丢了过来,张问急忙接住。
刘铤道:“格老子的,进士啥子了不起,晓不晓得老子是总兵,照面就说那个啥子烂泥…石榴皮,把坛子里的酒喝了,老子就不和你计较。”
“格老子的。”张问又学了一句四川话,又转成官话道,“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喝酒。”说罢仰头咕噜咕噜就猛灌。
秦良玉忍不住道:“张大人,你还是小伙子,别为赌气伤身子。”
张问灌完,将空罐子丢到一边,罐子咕噜噜直滚,发出空响,是喝完了的,张问大喝一声“痛快”,又回到喊道:“抬大缸子来,这种小罐顶个鸟蛋。”
刘铤笑道:“哟嗬,你小子还雄起了?”
“格老子的!”张问先来了一句,觉得这句还真带劲,“武将喝了酒打醉拳,文官喝不得?李白斗酒诗百篇!”
过了一会,两个军士还真一人抱了一个一二十斤重的大罐子过来。张问提过一罐,刘铤以为他又要一口干掉,嘴做成哦型,有些目瞪口呆。不料张问一巴掌拍掉上面的泥,却并不喝,说道:“我喝了这一缸,刘总兵帮我干了那帮盐匪,如何?”
刘铤楞了楞,随即笑道:“敢情你是为这个来的,格老子的,老子一个总兵,手下几万兄弟还在长江里漂着钓鱼充饥,老子有个锤子的空闲干这个!衙门里那些兵是干白饭的?”
“干不下来。”张问想起刘铤唱的那四川民歌,这厮肯定是思乡了,想罢又加一句,“这些盐匪残害百姓无恶不作,我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客家村子,就是四川那边迁到浙江的客家人,被荼毒了个精光,一打听,说是那盐匪头子独眼王,最是看不惯四川人。”
秦良玉听罢笑道:“张大人编故事有一手嘛。”
刘铤也说道:“格老子以为读了两天书,就把老子当猴子耍?跟你说,激将法在老子面前啥子用都没得。”
张问额头上冒出三根黑线,格老子的,老子今晚是白跑一趟?当下又道:“你们不是不是去布政司催军饷吗,你帮我剿匪,我有关系,一定能帮你们催到粮款。”
秦良玉听罢看向张问,也信了几分,毕竟张问是浙江的文官,没点路子是不可能的。却不料刘铤一下就把话接过来,说道:“老子最烦就是走后门的,有本事就上,没本事后边凉快去,格老子这世道就是被你们这帮搞关系的整得乌烟瘴气,在川军里,谁敢走后门?朝廷叫咱们是去打仗,不给吃的,打个锤子,老子一边钓鱼一边回四川去。”
张问冷笑道:“您要真这么干,就是抗旨。还有,这是浙江布政司管的地儿,不是川军。”
秦良玉沉声道:“刘将军,出门在外,把你那牛脾气收起少吃亏,张大人说的有道理。你忘了?刚出四川就得罪了杨镐的亲戚,你不明白?杨镐极可能出任辽东经略,以后你还得小心点,牛气不当饭吃。”
张问道:“还是秦将军识大局,要不秦将军帮忙带兵也行,我也听过您的大名,也差不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气乎乎的刘铤,对张问道:“让咱们再商量商量,毕竟明天一早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张问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罐子,抱起就咕噜噜猛灌,以为老子不会喝酒?秦良玉一把便夺了过去,张问只得揖道:“告辞。”
第二天一大早,张问便召集快手,并孙千总的百余官兵,开拔出城。孙千总手下那些兵,张问是见识了,全是散漫惯了的烂泥,不顶用,便命他们堵后路,伏击逃窜的盐匪。张问自带衙役快手来到昨天那空地上与匪众对阵。
张问坐在马上,扬着手里的银票,“斩首或活捉一人,赏银十两,斩获贼首赏银五百两,打完立刻兑现。丑话说在前头,谁敢跑,别怪老子刀下无情,还有,老子是从五品朝廷命官,按军法,老子死了,你们都得抵罪……侍剑,你专门盯着,谁要是跑,一剑给我捅了!”
稻田边上,刘铤一行人已出城,路经此地,正立马观看。秦良玉见状对刘铤道:“刘将军,一帮匪众而已,不如咱们去帮帮他。”
“不,我就是很想看看,这唱花旦的怎么整。秦将军莫不是没见过比他俊俏的,心疼起来了?”刘铤笑道,自然遭来秦良玉一阵痛骂。刘铤想了想又道:“等会儿我再上,这小子挺能喝,死了可惜了。”
张问拔出佩剑,挥了挥,正欲带人冲杀,突然听到一声疾呼:“相公……相公……”回头看时,见是老婆张盈正骑着一匹马飞快地奔过来。
张问没好气地喊道:“我正要打仗,娘子不在家抱孩子来凑什么热闹?”众人一阵大笑。
张盈策马奔到张问面前,急道:“镍司衙门的事,你上去冒什么险,赶快撤了,让他们自个办去!”
“我就是不信,我大明没人了,对付不了这帮匪众,我是朝廷命官,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张问骂骂咧咧地说道,又想着自己不会武功,对面都是亡命之徒,还是小命要紧,自己的老婆可是高手,便说道,“本官现在任命你为亲兵,保护我,看看你相公是怎么杀敌的。想当初,我在上虞做知县,手提三尺青峰,虎躯一震,万余乱贼吓得屁股尿流……”
众衙役一听也不知道张问是不是在吹牛,不过听着挺带劲。张问一马当先,可不像那专职军人孙千户一般躲在后面,也不再理心急的娘子,手提长剑指向前面,大吼道:“给我杀!”便拍马冲了上去,马队急忙护住张问左右翼,众衙役跟在后面吆喝着就冲了上去,后面有个拿着剑的人侍剑虎视眈眈,谁也不想第一个去试是不是真会被杀。
张盈见状一急,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跳到张问马上,将他抱在怀里护住。张问涨红了脸大吼:“放开我!”
稻田边上的刘铤见状哈哈大笑,回头道:“格老子的,阴盛阳衰!唱花旦的还真敢冲。来人,把老子的刀抬过来!”
只见两个军士嘿哟嘿哟地抬着一柄乌黑镔铁大刀上来,那柄刀,起码是一两百斤!刘铤有个外号,正是“刘大刀”。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十四 叱诧
唔噜噜……前面一个头上裹着脏布的盐匪怪叫着冲向张问和张盈的坐骑,将一把砍刀在头顶上甩得滴溜溜直转,像耍猴子的一般灵活。
“日妳奶奶的!”张问骂了一句,瞬间马背上的盐匪迎面冲近,张问提剑一剑就捅了过去,完全没有招式可言,他也不知道怎么捅才能尽到力道和准确度,结果一剑捅过去的时候,干早了,手臂伸到最长,盐匪人还没到面前。
盐匪的马冲到张问左侧,在头顶上晃悠的刀子,迎头就劈了下来。张问吓了一跳,想跳马躲避,身体又在老婆张盈的怀里,动弹不得。说是迟那是快,张盈出手了,手上已多了一把薄刃。
张问的眼睛被亮光闪了一下,是明晃晃的薄刃反射的太阳光线。薄刃一转,明晃晃的太阳亮光扫了一遍,边上的盐匪眼睛也是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盐匪握刀的手已经连着兵器飞了出去。
一瞬间手腕上的伤口面连血也没有,只听得兹地一声轻响,盐匪的手从手腕上断开。刀子正好割在关节上,如庖丁解牛一般。
啊呀呀,盐匪一声惨叫,手臂甩动之下,鲜血如雨点般飞向空中。
“叮叮……嘡嘡……”周围已经打将起来。正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暴喝,张问只觉得耳膜子呜呜乱响,转头看时,只见丑脸刘铤已经提着大刀冲了上来。
刘铤舞着手里百多斤重的镔铁大刀,像孙悟空耍金箍棒一般轻巧,舞得是呼呼直转,像风扇一般刮起劲风灰尘,连有一段距离的张问,身上的官袍也随风而动。
“咂!”刘铤又是一声暴喝,重刀如从天而降,轰地一声,马前的一骑连人带马被一刀从头顶竖劈成两瓣,血溅如雨,似那飘飞的雨点,又似那漫天的桃花。中刀的倒霉蛋的内脏、肠子洒了一地,花花绿绿的,纠结的肠子、红的心、黄的肝,还在抽动。
劈开的人肉,滚在地上,还冒着淡白的热气,像马刚刚拉下来的屎。
刘铤顺手向左翼一带,又一盐匪中刀落马,正对面的另一个盐匪见罢勒住马口,吓的瞪圆了眼睛,仿佛眼珠要凭空掉下来一般。
刘铤一声长啸,那呼啸之声,在山川河流、在大明锦绣江山之间回荡。是悲啸泱泱神州,还是在叱诧六合?天道谁人能解,他需要一个明主。在这一刻,张问似乎被震撼了,似乎洞哓天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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