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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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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体乾急忙叩首道:“是,奴婢遵旨,这个崔呈秀是死有余辜,奴婢一定让皇爷出这口恶气。”

朱由校努力平息下情绪,仰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缓缓地喘着气儿。

过了许久,王体乾小心地说道:“皇爷,没有其他事儿,奴婢这就去东厂传旨了。”

“等等。”朱由校睁开眼睛,拿起案上的另外一份奏章,丢了过去,“着司礼监批红,让内阁首辅顾秉镰好好做他的内阁首辅,别再上书请辞了。”

王体乾疑惑地答应道:“是,皇爷。”他记得皇爷好像说要让张问做首辅的,这时候留下这个魏党元老顾秉镰做什么?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顾秉镰和其他魏党不一样,他就是一副和事佬的德行,谁势大,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当内阁首辅不过就是个摆设。张问太年轻了,一下子做首辅,不见得是个好事,让顾秉镰呆着,对他的大政刚略也没什么影响。”

“皇爷英明。”

朱由校明面上说的是一个原因,心里想的还有另一个原因。确实是因为张问太年轻了,要是他当了首辅,现在才不到三十岁,这么当下去要当到什么时候?朱由校想着将来朝局稳定了,要形成一套规矩,别动不动就高升、或者动不动就倒台,只有形成规矩,底下的人才有盼头,才会干实事,一洗朝廷的颓势。真到了那时候,张问那岁数做着内阁首辅反而是个麻烦。

到时候再提升两个年轻一点的大臣进内阁来,只要顾秉镰还做着首辅,其他的阁臣就有个盼头,对张问就有个制约。如果张问做首辅,要等二十几岁的他老死,人家还盼什么呢?

朱由校对党争很反感,但是也明白朝廷需要微妙的平衡,而不是谁来一手遮天。

王体乾从养心殿出来,出了月华门,上了一顶轿子,让太监们抬着他去东厂胡同。宫中行轿,魏忠贤在的时候,王体乾是不敢这样干的时候,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了司礼监的一把手,这宫里的太监宫女,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坐轿那是心安理得。

要得就是这种尊严,要得就是这种感觉,太监也有追求,司礼监一把手,当着感觉真的很好,除了皇帝那家子,这整个天下,谁见着不点头哈腰给几分面子?老子就是没有命根,你有命根怎么样,还不是得在老子面前跪下称儿称孙!

王体乾坐着轿子一直到了东厂胡同的东厂衙门,轿子才停下来,他从轿子上走下来,因为地上有点湿,人来人往的免不了有些泥泞,王体乾的鞋边沾上了一点泥泞。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蹲了下去,有自己的袖子擦着王体乾的鞋子。

王体乾坦然受之,但是无意间瞧见给自己擦鞋子的人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一眼……这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吗?

“哎哟,田将军,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干什么呢?”王体乾忙一脸惊讶地说道,但是脚下却没有动,依然让田尔耕擦着鞋。'。电子书:。电子书'

田尔耕长得五大三粗,满嘴的黑胡须,此时却作出一副讨好的可爱笑容……这样一个笑容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实在滑稽得让人忍俊不禁。田尔耕那样子,就像一个大汉要进献自己的菊花似的……

“王公公爱干净,您瞧,鞋子被泥弄脏了,末将给您擦擦。”田尔耕讨好地说道。

王体乾笑嘻嘻地眯着眼睛,嘴上却客气地说道:“这种事儿让那些小的来就行了,怎么能劳田将军亲自动手呀!”

田尔耕一副满足惬意的样子,就像刚做完房事那般满足的表情,“末将能给王公擦鞋子,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别的人儿,就是像给您老擦鞋,还没那资格呢。”

王体乾踱踱脚:“行了,行了,不就是点儿泥吗,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田将军,您说是不?”

田尔耕一脸恐慌道:“王公,您可得给末将做主啊,那狗?日的魏忠贤多般威胁末将,末将上有老下有小,迫不得已才屈膝于他,完全是无奈之举啊。其实末将根本就看不起他,什么东西,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完全就是个市井无赖!末将怎么会看得上他?倒是王公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雅之处就连整个士林都敬佩不已呢。末将真是瞎了狗眼,怎么不早些跟着王公公呢,末将现在都后悔死了!”

“好说,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夫难道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王体乾笑道,“咱们进去说。”

两人走进东厂的会揖房,田尔耕左右瞧了瞧,就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来,轻轻放到王体乾的桌子上。王体乾拿眼一瞧,是一些房产和土地的地契,他的眉毛一挑,愕然道:“田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田尔耕躬身道:“王公升了司礼监掌印,又监管东厂,这可是高升啊,按规矩吧,末将应该给您凑个份子。可又想着王公这样风雅之人,可见不得铜臭,拿银子做份子怕遭您烦,末将在城外有个庄子,庄子周围也有些薄田,于是……”

王体乾笑道:“铜臭?银子啊,它是好东西,哪里有香臭之别?咱们就说书香,文房四宝、书籍本子,稍微好点的,哪样不贵?不都得和银子沾上边。老夫却没那么清高,这银子老夫是喜欢得紧,再说了,庄子田地,不也是银子,有什么区别么?”

田尔耕陪笑道:“那是、那是,王公所言甚是。”

王体乾突然收住笑容,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东西老夫喜欢,但是不能收!您难道不知道现在皇爷正在反腐?这样的风头上,咱家还敢收这么厚重的‘份子’?规矩咱家也懂,也不是故作清高,您要真给份子祝贺老夫,把这东西收回去,换锭几十两的银子过来,咱家也不嫌铜臭。”

田尔耕的眉毛顿时向两边倒,成了一个八字胡的样子,一副可怜的模样,“这……这……王公,末将只是想着您俗务烦身,要是给您座清静的庄子,偶尔也能去调养调养不是,没别的意思。您老就收下吧。”

王体乾呵呵一笑:“咱们也别捏着鼻子说话,摆明了说,田将军此举怕不是这个原因吧?唉,我说你,你为啥不能直说了,你想投靠于我?”

田尔耕听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末将下定决心要追随王公,又怕王公嫌弃……”

王体乾打断田尔耕的肉麻废话,冷冷道:“早说不就行了?我王体乾是赶尽杀绝的人?(当然是),你要是真心投过来,老夫以自己人待你。”

田尔耕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末将真心实意,如有半点假,天打雷劈!”

王体乾道:“现在有件事儿,本来东厂也能办,既然你要投过来,那你先把这事儿办了,什么话也不用说,老夫心里自然明白。”

“请王公公指教,是什么事,只要末将能办到,纵是刀山火海,末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 石板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一个劲表忠心,王体乾说有一件事要他去办,也就相当于投名状吧,王体乾说道:“这朝廷里面,怕是没几个干净,东厂要查兵部尚书崔呈秀贪墨的真凭实据,既然田将军要过来,不如把这事儿交给你去办?”

田尔耕怔了怔,他听说内阁首辅顾秉镰要辞职了,旧魏党剩下的人,当初最拥护魏忠贤的大员,肯定得属崔呈秀,实际上崔呈秀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满朝皆知。现在魏忠贤死了,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外廷那些党羽,崔呈秀首当其冲。田尔耕以前也是魏党的人,这时候如果要反过来打响对付外廷魏党的第一炮,这份投名状确实够分量。

王体乾见田尔耕犹豫,轻轻把桌子上的田契向前推了推:“这事儿田将军也不用急着答应,老夫给你三天时间,想好了再来找老夫。”

“末将不用想,查实崔呈秀贪赃枉法的事,只管交给末将去办,肯定能坐实他贪墨的罪行。”田尔耕抬起头,神情坚定地看着王体乾。

“呵呵……”王体乾笑道,“好,好,到底是锦衣卫将官,干脆!田将军很快就会明白今天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老夫给你交个实底吧,这事儿不是老夫的主意,是皇爷交代的事儿,既然是皇爷的意思,你们锦衣卫只能照办,老夫刚才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自愿和老夫一起携手办皇爷的差事。”

田尔耕的额头上细汗集成汗珠,而实际上天气并不热,二月间的天气,外面还下着雪雨。

王体乾潇洒地拂袖道:“田将军也有所耳闻,崔呈秀都乱说了些什么话,他简直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向皇爷脸上泼脏水!”王体乾杀气腾腾地说道,“他不死谁死?”

田尔耕想起那天崔呈秀说话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这时候真是有些后怕,他脸色苍白地说道:“末将从今往后,只要跟紧王公,皇上的差事一定就办得更好了。”

王体乾叹了一口气,“田将军,锦衣卫是皇爷的人,咱们司礼监之所以节制锦衣卫,是因为皇爷忙不过来,你们听咱家的,实际上咱家只是个带话的人,还不是皇爷的意思吗?”

“是、是。”田尔耕不住地点着头,他看了一眼还放在桌子上的田契,便伸手拿了起来,轻轻塞进王体乾的袖子里。

王体乾笑了笑,也没有拒绝,“老夫说了,银子谁不喜欢?都说银子铜臭,可银子能买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包括一些咱们看不见的东西。老夫也非常喜欢银子,可也不是什么银子都敢要,你瞧魏忠贤,死了之后查出来的银子都比国库存的还多了,有什么用?有命拿没命花啊……”

交待完田尔耕,王体乾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便从东厂出来,坐轿去午门内的内阁值房给首辅顾秉镰传达皇帝的意思。王体乾走进内阁衙门,来到正中间的阁臣办公楼时,顾秉镰和张问一起出来迎接王体乾。

二人将王体乾迎到楼上的会揖房坐定,寒暄了几句,王体乾便说道:“顾阁老请辞的折子,被留中不发了,批不下来。不过皇爷已经表了态,皇爷的意思您要明白,让顾阁老不要再上这样的折子了,内阁缺人,您就安心做首辅……”

顾秉镰眉头一皱,纳闷道:“老夫年事已高,只想回乡享几年清福……京师府上的行礼都收拾好了,我那老伴上半月就先行离京回乡了,老夫正准备打理好京师的俗事,这就归野山林,这……这什么都准备好了,怎么就不让辞职了啊?”

“您派人把老伴接回来不就行了吗,然后把府上重新拾掇一下,和朝廷大事比起来,这点事算什么嘛,顾阁老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那是,朝廷大事重要。”顾秉镰看着别处,若有所思地说着。他已经年逾六十,但是精神还很好,完全没有到老糊涂的程度,心里面可明白得紧。

旁边默不作声的张问也在纳闷,魏党崩溃就在眼前,留下顾秉镰做什么?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政治主张,所以要他这个首辅做出什么政绩来好像不太可能;魏党倒台,让在任的顾秉镰一起玩完?可完全没那必要啊!朝廷里经常死人,但是被杀的,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有必要杀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没有杀人玩的嗜好。如果真能让别人活下去,多数人还是愿意放一条生路,落井下石赶尽杀绝不过是害怕敌人东山再起而已。

顾秉镰想了一会,说道:“这样啊,我不能违抗皇上的意思,我看今天在内阁呆得也够时间了……既然皇上要留老臣,我这就回去叫人重新收拾一下宅子,把行李都腾下来。王公公,那老夫就先走一步了,让张阁老陪您再说说话儿。”

王体乾眉头一皱:什么跟什么啊?正说大事,他要回去搞什么行李,有几个值钱的玩意?顾秉镰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当内阁政务是回事了,实际上他是在表态以后什么事儿都让张问说了算。

王体乾和张问很快也品出了这个味。

顾秉镰作揖告辞,张问不忘说道:“元辅,楼下门边有一把雨伞,外面还没晴呢,您带上。”

顾秉镰回头笑道:“多谢张阁老提醒。”

这时候张问有个感觉,其实像顾秉镰这样会轻松得多,无论哪边胜哪边负,他都只管过他的日子。张问有些羡慕顾秉镰,但是真要让他学习这样的态度,却是做不到,年轻人总是还有奔头、有抱负。

顾秉镰走了之后,王体乾对张问说道:“张大人,您瞧首辅那副态度,以后这内阁其实就是张大人当家了。皇爷也是这个意思,内阁还是张大人说了算,留下首辅是考虑到张大人太年轻,而且顾阁老一走就剩您一个人,恐怕在朝在野舆情不好。”

“王公公所言甚是。”张问点头的时候,心里却在想:名为次辅、实为首辅,和名符其实的首辅比起来,还是有点差别的。以后内阁又进来阁臣,因为首辅是个老头,起码有个盼头,对张问也有个制约。

张问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得意忘形掉以轻心,一切都需要保持小心谨慎。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在他的心里腾起。坐在整个官场的巅峰,这种寒冷是做地方长官的时候无法感受到的。

……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天气晴朗,张问和文武百官照常来到御门前面的广场上等待上朝……与其说是等待早朝,不如说是在等待里边的太监出来说皇帝龙体欠安、今日罢朝。因为天天都是这样,几乎没有例外。

这是件很无趣的事情,明明不早朝,大伙却要风雨无阻地来这里……一件如此无趣的事情干了好几十年,真是很不可思议。嘉靖几十年不上朝、万历几十年不上朝、现在的天启帝干了几年皇帝,照样有继续继承祖宗光荣传统的趋向。

这样无趣的事情,以至于张问站的那块地方,脚下那块青石板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他都了如指掌。比如那块石头缝里的青苔、或是上面那一点细微裂痕、还有中间有两点颜色较淡的杂色,张问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从来没有对一块石头了解得这么细致……实在没办法,天天都站在这里,看了百遍千遍万遍,偏偏又那么无趣,不观察这块石头都很难。

大伙都站在御门前面静静地等着,十分期待里面走出太监来说今儿不早朝。终于,御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太监,张问抬头看去,顿时觉得今天有些不同,因为今天早上出来的人是乾清宫执事牌子李永贞,也算是个大太监,宣布不上朝这种事儿一般是另外的人干。张问意识到今天会有什么不同的事发生了,因为在这个地方长期这样无聊,张问已经有些期待着能发生点什么了。

果然李永贞走到台阶上,并没有说早朝的事儿,而是展开了一张黄绢,朗声喊道:“圣旨!”

众官员听到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理直气壮地跪倒在石板上。或许是因为御门前的建筑太有威仪了,又或许是这地方宽广得散发着一股子王八气,以至于李永贞那尖尖的、不男不女的变态声音听起来都极其有气势。

“……朕继位以来,深感守业之难,朕之四季常服、不过两套,一日三餐、亦不敢奢侈。国库财税,多用于军费……尔食尔餐,一丝一线,皆民脂民膏!崔呈秀!你身为部堂长官,不顾国家危急、中饱私囊,凡事以私利为先,亲朋好友锦衣玉食,却见京师百姓惨遭蛮夷屠戮、水深火热……”

李永贞越往下念,崔呈秀头上的汗水越多,他手脚发?颤,全身几欲软?倒,脸色苍白如遭大病……

皇权的威力再次展现出来,一纸圣旨,帝国最高军事大员、兵部尚书崔呈秀立刻被摘掉了乌纱帽剥夺了权位、被锦衣卫逮捕入狱。因其贪墨巨额公款、收受巨额贿赂,证据确凿,罪行极恶、影响极坏,上谕严查,崔呈秀全家老小陆续被逮捕入狱。

这件事在局内人看来,当然是清洗魏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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