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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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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弗陵浅笑道:“为了削弱诸侯的势力。”

“正是。想当年,诸侯割据,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骄奢淫逸,动辄合其强以逆京师。后来,主父偃上书,劝谏先皇推行推恩令。如今,不但嫡系子女受到分封,连庶出也有封地,可谓,天下太平,诸侯也各安其份。天灾之时,他们自该先找自己的父兄商议办法,何来求陛下。”

刘弗陵闪动的眼波,从霍光威严的脸上流过。

“可他们每年都对宫中有所供奉。”

霍光冷笑一声,转过头来。

“陛下,臣不是不让您帮,而是不要现在就帮。”

刘弗陵将腰间的玉佩摘下,至于掌中,来回玩赏。

“你的意思是先饿着他们?”

“正是,陛下。现在的诸侯国隶属于各郡,但仍有个别人以为自己为陛下宗亲,乖张跋扈。借由此事,正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好日子,是陛下给的,凭其弹丸之地,根本难成大事。”

刘弗陵微笑的看着手中的玉佩,这是枚卷做一团的龙型佩,雪白莹润的质地,没有一丝瑕疵,是刘彻在他五岁生辰的时候,亲手戴在他腰间的,那时,这玉还显得硕大突兀,而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将其放在掌心赏玩了。

“陛下,陛下。”霍光见刘弗陵面带微笑,好似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觉有些不悦。

“陛下是当今圣上,早晚有一日要亲政,应当趁现在多多学习,怎可玩物丧志。”霍光一脸严肃,义正言辞的说道。

刘弗陵微笑着转过头去,“大司马,朕现在亲政还为时尚早,有些事还要依赖于你,你就能者多劳吧。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先饿着那些诸侯们。”说完,他起身便走。

霍光一时愣在那里,刚刚刘弗陵的微笑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钩戈夫人,那双迷离的双眸,令人捉摸不透。陛下的确聪颖,只是太过油滑了些。

刘弗陵来到殿外,见郭云生垂首等候,便踱上去,轻声道:“朕想亲自去趟城南织社。”

郭云生没想到陛下会忽然间言及此事,忙上前跟住,小声低语:“陛下,不可!城南织社远在长安城南郊,您身为天子,怎可贸然出宫,若当真想去,小的,愿为陛下走一遭。”

刘弗陵停住脚步。

现在朝中上官桀和霍光的争斗已人人皆知,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自己的王位,是母亲用命换来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去。

“郭云生,朕生母的忌日快到了,她生前乃是绝色美女,朕想今年为她订制一款长袍。”

郭云生忽然想到一件事,忙俯身道:“陛下,云生听说,城南织社十分怪异,每年只产特殊锦缎数匹,除此之外,便不再供应。维持其日常开销的,都是一些普通布帛,而近几日,连普通织物也不再生产,不知是何缘故。”

刘弗陵皱着眉头道:“高价锦产的少,还可理解为奇货可居。可普通布料也不生产,这就实在太怪了,难道他们想关门大吉不成?你今日去就顺便查一查吧,若可以的话,朕倒是想将它并入宫中织室。”

郭云生低头应是,转身离开。

郭云生挑了两个机灵的小黄门,一起出了宫,驱车前往城南。

一路南行,衣着华服者越来越少,过了渭水桥,再行一里不到,眼前呈现的皆是旷野。

一片新绿,此处的树叶似乎都要比长安城内的更加强盛。空气中青草的芳香令人神清气爽。宫中的园子再美也抵不过这郊外的景色,皇宫里的春景总是令人伤感。

郭云生命人记着路上的野花,待回来时采上一把,带给陛下。

南郊的乡里农户不少,可一眼望去,仍能很快找到城南织社的牌匾。

郭云生令人前去叩门。

不多时,一位佝偻腰身的老者将门打开。

“你们是?”他揉了揉眼睛,城南织社这几年因锦出名,引来不少豪客,但如眼前几人打扮的,却从未见过。

“我等是宫里派来的,这位是黄门令郭云生。”小黄门答道。

那老者一愣,将眼前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频频点头:“郭云生谁人不知,请,快请。”

说着,忙上前引路。

郭云生踏步进园,园子虽然不大,却很整洁。

院内亭台池泽在绿树掩映下碧水淙淙,恬淡怡然,经过一段曲折的小石桥,几人已来到屋前。

一位身着白衫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见到郭云生深深一揖。

“商同不知黄门令驾到,有失远迎。”

郭云生微笑将他扶起,定睛细看,此人双目有神,面如冠玉,竟是个极端正的中年男人。

“可是有何差遣?”郭云生的突然造访,的确令商同不解。

郭云生低笑不语,随他来到内堂,转过一扇青竹编制的素屏,商同将郭云生让至上座。

少年游 晓色云开(四)

这间屋子并不大,却作为会客之用,可见平日里商家很少有人到访。

屋内陈设不多,出了门口的屏风外,只有一只陶花插,也是素面,毫无装饰。地面的筳极其整洁,是用上好的青竹编制,上面放置翠绿色的丝锦垫,内里是厚厚的棉絮,让人坐上去很舒适。榻旁的柏木案也毫无雕饰,一套土陶的茶具,都极简单质朴。

商同见郭云生始终含笑不语,便不再言语。为他倒了杯清茶。

“商先生一定在疑惑为何我会来你的织社。”郭云生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商同点点头。

“自从你送锦入宫,是不是来定制的人越来越多?”郭云生缓缓道。

商同闻言恍然大悟,忙俯身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这织社并不算大,和长安城中洪通、玉谢二家相比,实在是简陋粗鄙。但,自被大司马看中后,所产的高档织物都送到了宫中,寻常百姓购得的,不过是些普通货色,绝无奇锦流入民间。”

见商同如此作答,郭云生浅笑道:“商先生怕是误会了,我前来并不是追查你上乘织物是否外流。况且,即便是流入民间,又有何妨,陛下绝不是自私妄为的糊涂人,你织社毕竟不是我宫中所有。”说着,他举起茶杯,轻啜一口。

商同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多言,只静静等待郭云生的下文。

“只是有一样,你到是说对了。你的上乘锦的确是奇锦,而且产量少的可怜。”说着,他用眼睛瞟了商同一眼。“不过,陛下却很喜欢。”说着,郭云生面色一松,淡然而笑。

商同忙俯身道:“多谢陛下抬爱。”心下却以开始忐忑。

“今日陛下需要几匹织锦,至于花色质地会在三日后告诉你,这个生意你可接得?”郭云生并未再看商同,只将眼光落在花插之中的几支新鲜柳枝上。

这商同,竟用翠嫩的鲜柳枝来做花艺,难怪所处的织物也如此高绝。

“不知陛下给在下多少时间?”商同眉头微锁,一颗重石压住胸口。

郭云生眉梢一扬:“十日。”

“诺。”商同低声应道。

“除此之外,陛下还想知道一件事。”

“大人请讲。”

“陛下想见见织锦人?”说着,郭云生意味深长的看向商同。

商同面色微变:“这。”

“怎么,有何不可?”郭云生问道。

商同是个聪明人,陛下要见织锦人,定是要将她带入宫中织室,可如此这般,自己的织社岂不是……

郭云生见商同面露难色,双眉微皱,道:“商先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些人,你想留也未必留的住。”

商同见状也不得不俯身应是:“请稍等片刻。”

他转过曲桥经过花园朝庭院深处走去,穿过一道月亮门,几只浅淡的青竹映入眼帘,青草菲菲的绿地上,一处雅致的别院潜藏在娇嫩的新竹之后。

商同叹了口气,来到门前,轻声喊道:“长烟,可在屋内?”

不一会,竹门开启,露出一张白皙的娃娃脸,“爹。”

“快,出来,跟爹去见一个人。”说着,商同拉起女孩的手臂匆匆离去。

长烟不知父亲要带她去见什么人,只快步跟在商同身后,一路小跑来到堂外。

商同低头对长烟道:“堂内之人是宫中来的,一会见了,要少说多听,问你什么,都如实回答。”

“是,爹。”长烟用清脆的声音答道。

郭云生的一杯清茶还未见底,只见门口的屏风后人影错动。商同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来到屋内。

那女孩身材小巧,眉清目秀,嘴唇红润如珠,额前的发丝紧紧的梳至头顶,上面用红丝线系住,脑后的头发简单的束成一个松落的发辫垂至腰间,身着月白色小襦衣,下配大红色水裤,灵秀俊逸。

郭云生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孩童,道:“商先生,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此童便是城南织社的织锦人?”

商同忙躬身跪坐下来,低声道:“正是。”

郭云生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名冠长安的“金丝锦”和“绵锦”出自一个女童之手。

长烟见父亲对此人如此恭敬,忙也屈膝跪倒,额头触地,“小女长烟,见过……”

“是黄门令。”商同忙低声道。

“见过黄门令。”长烟不敢抬头,仍保持着匍匐的姿势。

郭云生看了看商同,转过脸来,疑惑的注视着眼前的女童。

“起身,让我看仔细些。”

长烟这才挺直腰身,对视着郭云生。

商同暗道,小儿无礼,怎可如此不知避忌。但此时此刻,也不敢做声,只皱着眉头盯住小长烟。

“商长烟?”郭云生换上了一副浅浅的笑脸。

“不,我不姓商。”长烟笑着道,白净的小脸上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郭云生诧异的看向商同。

“他不是你爹吗?”

长烟看了看商同,微笑道:“我三岁就没了父母,被爹爹带回织社,像女儿般养大。”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说起话来,嘴边的小酒窝时隐时现,仿若总是面带笑意。

郭云生点了点头。

原来她是商同的养女,这女童的面相极讨喜,难怪商同的织社生意红火。

“你会织锦?”他笑着问道。

长烟见这位伯伯面色和蔼,便笑着答道:“会一点。”

郭云生见她小巧可爱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忽然想逗她一逗。

“只会一点吗?”

长烟缓缓垂下头去。

“长烟只织过两匹锦缎。”

郭云生笑道:“我猜它们的名字是‘金丝锦’和‘绵锦’。”

长烟见郭云生这么说,忙摇头摆手道:“不是的,‘金丝锦’不是我织的。”

郭云生疑惑的看着她,忽然明了,“金丝锦”出自征和二年,卫太子被诛之时,算来已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时,长烟也只有一岁左右,哪里会织锦。

商同叹了口气,解释道:“大人见谅,‘金丝锦’乃贱内所织,‘绵锦’才是长烟织的。”

郭云生这才明白,原来长烟织锦,传承于其养母李氏。

“那么,尊夫人?”郭云生追问道。

如将陛下所托之事交于一个十岁孩童,他实在不放心,现若能交给商同之妻,岂不圆满。

谁知,商同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大人,贱内已于一年前得了痹症,双手变形,无力纺织。”

屋内,顿时没了声音,郭云生惋惜的摇着头。

“长烟除了织‘绵锦’还有什么?”

“另外一种叫‘蟬披’。”商同答道。

“蟬披?”郭云生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字。

“就是像蝉翼一样,轻薄剔透。”商同解释着。

郭云生盯着长烟的脸蛋,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彩。

“可否让我见识一下。”他微笑着道。

少年游 晓色云开(五)

商同忙命下人前去长烟的织室,取来一匹。

当米白色的“蟬披”铺展于榻上,郭云生当即惊叹,只见那织物轻薄绵软似有似无,虽为素锦,却自有一番风情。将手指置于锦上,轻轻滑动,竟如冰丝一般清凉爽绝。

“好锦,好锦!”郭云生脱口而出。

“‘绵锦’重在轻软,‘蟬披’则以清透冰爽为优点,此二者区别所在。”

商同道。

长烟看着郭云生欢喜的目光,不知为何这个人要如此开心,刚要开口询问,想起适才父亲的话,马上又收住了。

“这‘蟬披’有几匹?”郭云生将头转向商同。

“共有两匹,只因长烟太小,故而每次织的锦都极少。”商同无奈的回答。

郭云生抚摸着“蟬披”,竟爱不释手。

“既是这样,是否可将此锦交给我带回宫中。”

商同哪敢不依,忙命丫头将另一匹也一并取来,交给郭云生。

“不行。”谁知,一直立在一旁不吭声的长烟此时竟一下跳了起来。

“大人,可不可以留下一匹给长烟。”

郭云生转过头去,他险些忘记,此锦乃出自这个女童之手。见她这样说,他反倒大笑起来。

“不可无礼!”商同一把拉过长烟,生怕因她的冒失,惹恼了郭云生。

“小长烟舍不得吧。没关系,郭某人送你黄金百两,你可愿意?”说着,他冲商同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为难长烟。

“不行!”长烟双目清澈,直直的盯着郭云生,小小的女童竟这般直接的拒绝了他。

“为何?”郭云生并未动怒,只是静静的坐回了原处,牢牢地看住长烟。

“因为这锦是我为哥哥织的。”长烟有些焦躁,眼里闪现出泪光。

“你的哥哥?”郭云生将头转向商同。

商同忙道:“是在下的犬子。”

长烟见郭云生低头不语,忙上前几步,双膝跪地。

“大人,阿爹养育长烟十载,恩比天高,哥哥事事以长烟为先,从不把我当成外人,长烟见哥哥夏季习武,十分炎热,每每汗湿脊背,所以想为他织一种很凉爽的丝锦,现刚刚完成,您就要把它全部拿走!”

郭云生见长烟已声泪俱下,不觉好笑,可商同还在一旁,不得以绷住脸道:“既是这样,为何不再织几匹,这两匹,就让给陛下吧,可好?”

听他这样说,长烟顿时泪如雨下。

“大人,‘蟬披’是用冰蟬丝织就的,如今丝已用完,无法再织了!”

郭云生看了看商同,微笑着点了点头。

“商同,你养了个好女儿啊!不过,这锦,我还是要带走。”

长烟刚要再次恳求,却被商同一把拉住。

“既是如此稀少珍贵的东西,自然要先送给陛下。”他一手按住长烟,一手将丫头取出的另一匹“蟬披”交到郭云生手上。

郭云生见商同这样说,便微笑着转向长烟。

“孩子,多跟你父亲学学,将来必有所作为。你不是个寻常的女娃,记住今日郭伯伯的话,他日,若有所需要,尽管找我。”说罢,他带着人转身离去。

长烟立在门口,远远的看着郭云生远去的背影。他们来自未央宫,那个传说中神秘而危险的地方。虽然她只有十岁,但从商同对郭云生低眉屈膝的态度,长烟已知,那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无法反抗。

自从文、景、二帝以来,长安日渐繁华,百姓乐业,官吏清明,加之武帝刘彻几次征讨西域匈奴,使得边境安宁,汉朝威名早已远播塞外,近几年来更无战事,长安城内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城南尚冠里洁净的街巷,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几个女娃正围着一只朱红色的毽子踢得开心。其中一个身着浅绿色麻衫的女孩甚是惹人注目,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两个小圆髻,五官小巧精致,不远处是栋青灰色瓦当的宅邸。

黑色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位灰衣管家,见门前几个女娃正玩的热闹,忙陪着笑道:“二小姐,老爷让你快进屋去,别在这玩啦!”

那绿衣女孩转过头去,嘟起小嘴,“管家,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说着,她将手里的毽子扔给其中一位伙伴,转身跟在管家身后,进入宅子。

“爹爹找我何事?”那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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