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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第一部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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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不过,你穿这个真的挺好看的。”
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用“好看”形容过我,从小到大我身上的标签都是“乖孩子”,爸妈也很因此而骄傲。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开始发育的胸部,像核桃一样羞涩坚硬,几乎没有曲线,乍看之下还是像小男孩一样扁平。真的好看吗?
抬起头,我这才注意到她校服领口边露出两根挂脖装饰吊带,淡粉色水玉小圆点顺着锁骨一直延伸到颈后,在末端系成蝴蝶结。那时候哪见过这样的内衣,几乎要觉得这就是公主应有的样子。我从没有这样盯着另一个人看过,看着看着忽然觉出了不好意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见我脸红,她笑了起来,既没有酒窝也没有小虎牙,眼睛却弯成了柔软的弧形,像贴在课本上的月亮形状小贴纸一样。我们一同桌就是六年,就连中考和后来的文理分科都步伐一致,从没分开过。
她为什么会选择我成为闺蜜,一直都是个未解的谜。米澜与我太不同了,她无论到哪里都是最受关注的一个,小男生们常常在她课本和抽屉里夹各种纸条、卡片或者小礼物,女生们乐此不疲地模仿她,她的发夹、球鞋、文具甚至内衣肩带都是被模仿的道具。她似乎从不在意,对待趴在玻璃窗上看她并且起哄的外班男生,对待凑在一起研究她的着装打扮或者议论她的女生……统统当成空气。
而我太平庸了,平庸到放进人堆里立刻就会被淹没,如果不是拿着点名簿一个一个认,谁也不会想起我。那个时候女孩子之间的友谊不过是上课传传纸条,一起放学回家,周末相约逛街看电影,分享彼此的成长和心事。无趣的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值得记忆的故事和心事,无非就是琴从96贝司换成了120贝司,琴谱从车尔尼变成了皮亚佐拉,鞋码从33变成了35,胸围从70A变成了70B。
米澜不同,她几乎每天都会兴高采烈地跟我分享新的发现,包括哪家影城用兑换券换票的速度最快,哪条地铁线的列车噪音很特别,哪条路上有一家很有趣的店……我甚至跟着她逃课换两趟公交车去宜家楼下吃甜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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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莱比锡 初秋(3)
这种小惊喜让我觉得很快乐。并不是事情本身有多特别,而是当你煞有介事地费力气去做一件旁人不理解的小事,你会感觉自己正在创造别人无法复制的记忆。除了你此刻的伙伴之外,所有人都不会理解你们此刻的快乐,而这就是快乐的理由。
记得那天她舔着甜筒感叹:“太美好了,你说全北京还能找到跟咱们一模一样的俩神经病吗?”
我摇摇头,咬着甜筒笑。
“下次还来吧?”
“不要带别人来喔。”我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
“那当然,小乐趣是不能跟太多人分享的!”她一口咬掉一圈脆皮。
当时她鼻尖上冒出很多颗细细碎碎的小汗珠,小得都看不出形状,只是在阳光下此起彼伏地闪烁,因为侧着光,她从下巴到锁骨、胸部的线条异常明显。她已经有成年女人的体态,却依然像孩子一样愿意满足于每一点小快乐。我记得我曾经那样羡慕她身上那种纯真的成熟,那种毫无畏惧地投入未知的人生的激情和好奇心。
我们在中学毕业后分开。我早在老师的指导下按部就班地申请学校,上语言课备考DSH,稳妥地成为莱比锡音乐学院的学生。这一切就像一场战役,计划周详地逐一攻克障碍,用最保险的手法毫无悬念地达到目标。而米澜出人意料地报了药剂学专业,被国内一所名校录取。
那年八月末的某个上午,我们并肩坐在去往雍和宫的地铁车厢里。她侧过头,微微卷曲的发梢垂在肩膀上,从我手上接过记满德语词汇的便签本翻着玩:“真羡慕你,马上要到另一个地方去过新生活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笑:“其实我有点害怕新环境,应该总会适应的吧。”
“你还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去国外念书只是为了让今后的人生更有保障。那是一个中转站,并不是终点。”
“哇,果然是你这么保守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预先设定好轨迹的冒险完全就不是冒险了嘛!我倒是很期待出去,等以后吧,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地去尝试新生活。”
“那你为什么会选这么规规矩矩的专业?”
“谁说学药剂学一定会变成穿白大褂的老学究?说不定等你回国来,我都已经成为中国的Estée Lauder了。那才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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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莱比锡 初秋(4)
“这有点难度吧,人家比你多个化学家叔叔。不过,我看好你!”我抬起右手朝她肩膀上拍过去。
她闪身躲过去,飞快地从右侧站起来,窜到我左边坐下:“你就挤兑我吧。反正,我才不要洗脸洗了一辈子却不知道洗面奶里都有什么成分。等你回来后看好了,我要打开你的行李箱,一样一样研究那些花了大把欧元买来的瓶瓶罐罐……”
“我才不会花大把欧元买护肤品……”
“别这样嘛,香水也可以!”
“花露水要不要?”
“说真的,你练了那么多年琴,真的没想过把琴拆开看看吗?”
“……为什么要拆开?制造的就管制造,演奏的就管演奏,抢人家饭碗多不好。”
“真受不了你,不然,拿来我帮你拆吧?”
我们就这样在地铁里打闹起来,车厢外轨道的噪音不时会盖过我们的笑声,在浓黑的隧道里穿行向下一站。
我们曾如此期待长大,期待独自面对人生。成年以后却开始质疑成长的本质,质疑它究竟是要给予我们更新鲜的光泽,还是要从我们身上索取更多纯真。
我在德国的几年依然过得很中庸,上课,练琴,很少的几次与同学结伴旅行,就连课余打工都是毫无新意的教中文,虽然收入比较少,但胜在人际关系简单。没有米澜,我的大学生活就是一张乏善可陈的五线谱,除了音阶什么也没有。
唯一的插曲是一个叫Clement的德国男生,他是我的校友,学戏剧表演,在我到莱比锡的第一年,在校园里用语调奇怪的中文跟我搭讪。在学校的亚洲学生大部分都是韩国人,我并不惊奇他一眼辨认出我的国籍,因为我化妆总是很简单,脸上永远只有隔离霜和睫毛膏,虽然是卷发,但没有染过色。我惊奇的是他注意到我,一个平庸得几乎毫无特点的女生。
Clement仅有的对中文的兴趣都来自电影。他会在约我吃饭散步时兴奋地谈起侯孝贤和杨德昌,他问我有没有看过《恋恋风尘》,说最美的中国女孩就是阿云。
“那是1986年的电影,1986年我才3岁。那时候你多大?”他谈起老电影时激动得手舞足蹈。而我对电影的爱好仅仅停留在每月的新片上映时间表,背包里不是文艺理论而是一本本乐谱。
◇欢◇迎◇访◇问◇。◇
第10节:莱比锡 初秋(5)
终于有一次,Clement打电话给我,说有两个在法国的朋友约他去德法边境的斯特拉斯堡旅行,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谢绝了。他很失望,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让你感兴趣?”我迟疑了片刻,只说:“很抱歉。”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什么能让我感兴趣。从此以后Clement跟我就没有了联络,偶尔在校园遇见,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
他就像是一首快节奏的插曲,播放过一遍之后就沉寂下来,不曾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我也曾经想过,这究竟算不算是一次恋爱?没有特殊的感觉,没有深入的接触,仅仅只是跟对方平淡地交往了一段时间而已。
米澜从小到大都很引人注目,却也一直没有过恋爱。她会参加同学聚会和大学社团活动,会与朋友一起过周末,会同意跟新认识的男生交换电话……但从来不与任何人有超出友谊范围的交往。
因为时差,我跟她聊天的时间基本都是在下午或凌晨。某一天,在MSN我向她说起Clement,她发过来一串感叹:“你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既没有拒绝他,也不算是接受了他。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觉得很有挫败感。”
“我知道啊,可是我的确就是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
“原榛,我们认识六七年了,你好像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什么,也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吧?你真是一个大挑战,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搞定你!”这句话末尾,她发来一个歪着嘴坏笑的表情。
“得了吧,你一会儿说很有挫败感,一会儿说想搞定我,男人哪有那么矛盾?应该是我这个人比较无趣吧。”
“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非要想尽办法攻克下来,攻克不下来的话顶多垂头丧气一阵子,马上又有了新目标,他们的挫败感只能通过新的战绩来洗刷。男人比你无趣多了,好胜又幼稚,至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过吸引我的男人。”
“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有研究的?”
“还需要研究?当年十二岁的同班男生和现在二十岁的学长都有同样的特征,你没发现吗?”
“真期待,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吸引你。”
“我也很期待,可惜总不让我碰上高质量的男人。”
“看来,你才是男人最大的挑战……”
“不会啊,濒临灭绝的合格男人才是我们女人最大的挑战!”
……
在十九岁的米澜看来,爱情是势均力敌的博弈,没有好对手根本不愿意开始。而当年的我,以为爱情不过就是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如果无法彼此适应,就再由两个人变回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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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奥克兰 雨水(1)
Chapter 3 奥克兰 雨水
观光电梯以十八公里的时速载着他们从天空落回地面,城市的灯火从他们脚底慢慢升上来。
米澜对人生中即将经历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有清晰的定义,她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对待任何一件事物都抱有期待﹑幻想﹑质疑﹑否定,最终依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投入进去。她一直都是这样坦诚无惧。
米澜第一次见到路懿,是在奥克兰的一家Woolworths超市里。
水果架上整齐地码满了厄瓜多尔大香蕉,在番茄土豆蔬菜等等颜色各异的新鲜食物中间分外显眼。米澜看到这一大片黄香蕉就乐了,扔下装满零食和水的购物篮掏出手机给它们拍照。
那时她刚刚穿上学士服拍过毕业照,又一次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跑到南半球申请到第一份工作,在新西兰一家纯植物护肤品牌做研发助理。她雅思考了6。5,本科的成绩单也很好看,于是Offer拿得很轻松。备考的时候所有同学都以为她要去国外读Master,没想到却是漂洋过海找了第一份工作。
我假期回国时,只跟她见了短短的一面。我们在宜家楼下排队买甜筒,她身高已经差不多170公分,短发留长后自然卷更大了,被阳光覆盖上一层金棕色的光泽。
握着甜筒背靠着栏杆,她侧过头打量我:“真让我失望,你皮肤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为了我,你也来两个粉刺吧?”
“你就快要去新西兰当绵羊油小姐了,还有空替我消灭粉刺?”
“绵羊油?还羊脂球呢!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才觉悟的,我又没有叔叔是化学家,要做Estée
Lauder太难了,至少得比她多奋斗几十年吧!想来想去不如先去外面看看,不看看怎么知道给自己选的未来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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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奥克兰 雨水(2)
“为什么你老是改变计划,还总能那么快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到就做,不会计划太远,兴趣也不长久。你羡慕我?”
“我妒忌你。我的一个目标要用一辈子来实现,感觉一直走得很慢。”
“不要这样嘛,你可是未来的大师啊,以后我听音乐会不买门票就全靠你了!”
……
她刚到新西兰,兴奋得见什么都拍照传给我看,我的邮箱接收过她传来的彩虹、街道、斜顶小屋、帆船、咖啡厅、甚至包括南半球最高的建筑Sky
Tower和City的红灯区……当然,还有超市里的大香蕉们。
就在拍大香蕉的那一天,米澜第一次见到路懿。
站在收银台后的男生也是个亚洲人,用“好看”来形容他估计没有任何人会反对——宽大的超市制服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笨重,短发细碎又干净,鼻梁很高,下巴的轮廓像雕塑。当米澜走到他面前,他只迟疑了不到一秒,礼貌地用英文告诉她账单总额,询问她是否需要购物袋。
米澜递给他信用卡。刷完卡看到她用中文字签名,他忽然笑了,说出一句中文:“我刚才还以为你是韩国人。”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没有见过出门买菜还化妆这么精致的中国女孩子,一个步骤都不差。”
米澜把他从头到脚瞄了一遍,眼神充满喜剧感:“别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彩妆师!”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像课余打工的大学生。
“不是,我的志愿是回国开包子铺。”他说冷笑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将购物袋递给她。
“谢谢。”米澜已经接过袋子往出口走去,听见旁边收银台有人在叫“Louis”。接着她听见刚才跟她说话的中国男生在回答,是同事跑到他所在的台前来换零钱。
米澜饶有兴味地回过头看着他们换好零钱,那个叫Louis的男生也回过头看她。
她并没有退回收银台前,而是隔着几步距离偏着头问:“你叫Louis?”
男生点头,眼睛很好看地眨了眨。
她又接着问:“那谁是Vuitton?”(Louis Vuitton,著名奢侈品牌,缩写为LV)
男生终于摇头了,笑得睫毛微微颤抖。她心满意足地拎着购物袋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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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奥克兰 雨水(3)
那天下午她发给我超市里拍到的大香蕉照片,约我晚上上线聊天。
晚上,在MSN,她说:“今天我见到一个很有趣的男生。”
“然后?”
“我赢了。他说冷笑话,我没笑,但我说的笑话把他逗笑了。”她似乎是第一次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充满成就感。
而我的关心比较实在,发过去两个问号:“是什么人?哪里人?”
“当然是中国人,老外才不会跟你在说冷笑话上这么有默契!”
“他是干什么的,以后要不要回国?”
“要啊,他回国开包子铺!哈哈……”此时此刻,米澜的开心就像抽奖被抽中,并不是多大的惊喜,但那种从天而降的幸运感觉能将人笼罩很久很久。
奥克兰的天气非常规律,晴完了下雨,雨过必然是晴天。想看彩虹根本不需要运气,雨后抬起头就能看到一深一浅两条彩虹,里一层外一层地圈在一起。抬头举起相机拍彩虹的不是游客就是刚来不久的留学生,任何在这里停留超过一个月的人都会对此见怪不怪。
米澜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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