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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妃不为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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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恩神情专注,竟久久不能回神,眼里温柔的水潭,顿时像是凝了一层浓浓的雾。他锁了眉,疑惑不解地轻摇我的肩:“为什么?过去你不是最喜欢我唤你押不芦花,如今却……”
大意!眼前的可是押不芦花的蓝颜知己,彼此熟识已久,我怎么能如此草率地表达心境?我如临大敌,恨不得自己当场锤死自己,心里不断自责着。忽的,睫毛尖端的触感,像是经过了温和的电流:“罢了,都依你。你那小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为什么我总是看不穿……”
我万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改变称呼的请求,竟若平静的湖水中掷入石子,涟漪圈圈,激起他那么大的情绪。看着孟恩的脸,两条眉眼之间流淌着的一弘清泉,懵懂、迷茫和疑问交错纠结。那是种看得让人心疼的清澈,几乎让我不忍再继续坚持,只得便草草敷衍了句:“只是觉得人人都这么唤我,听得有些腻了,所以……想换一下,突然感觉‘阿盖’二字很亲切而已……”
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这个理由牵强到荒谬,我额头浮出三条黑线,只得连忙转换话题,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那走前你和巴图嘀咕什么呢?都没告诉我,其实我都看见了。”
好在我还记得他随从的名字,这么一问,孟恩似乎也中了计,听我变了话题,态度也从先前的温情变得有些严肃:“原本看皇后上次赏过你东西,想也是喜欢你的。我想回来便带你进宫,找机会提提明年上云南的事……后又想最近四处红巾军叛乱,烦得宫里上下不安宁,那些事,自是不提的好。”
一句话完,却久久陷入了沉静。耳边掠过的,只有张扬得带着青草气息的夏风,偶尔有羊群的白点散在绿绒之间,却又很快散去。我忖着他话里复杂的形势,又不自觉地仔细看他——浓密叛逆的眉毛微微垂了,因为心事而显得忧郁,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
我不禁感叹,经不住的似水流年,逃不过的此间少年。
自古朝代更替时期总是战事不断、怨声载道,回想其他穿越的姐妹都穿到太平盛事,我却糊里糊涂到了元代最衰弱的时期。孟恩这样一个根本不受重视的儿子,又在这样一个四处有人建立政权、连皇帝都眼看老祖宗打下的天下受威胁的年代,更是不值一提;虽说是冠着皇家血脉,但其母连妃都未被册封;下人们也只是唤他“孟恩”少爷,皇帝至今也未为其建府……
想来也是可悲,我回了神,便触触他的鼻尖,主动和他打趣攀谈,希望能纾解些他的愁苦。
“乱世出英雄,我倒觉得,我们的孟恩会成为大英雄呢!”
我刻意的逗趣却换来他的沉默,久久他才开口,像是酝酿了很久:“如果可以……善。”
提起政事,男子的话必然又会多起来,倒也听得出孟恩虽然心怀儿女私情,却也十分向往戎马生涯。然而,或许是他母亲是高丽人的缘故,孟恩并未在政治军事上被重用。
眼看四处叛变,元军下重力镇压,是年正月又逢元相哈麻谋废顺帝事泄被杖毙之乱,朱元璋、红巾军在中原更是闹得兵荒马乱,然而作为皇子,眼看国家有难,孟恩却只是得令随军到东部巡察,几次请命都未能跟同刚升至中书兵部尚书的察罕帖木兒带兵收复失地。空有一腔誓欲救国之心和一番骑射的好本事,却只能打几只兔狐给阿盖做披肩,不免有怀才不遇的怨愤。
孟恩说得义愤填膺,我也听得感慨颇多,带兵打战我自是不懂,古今能人志士满怀才智却不得施展的心声到听得不少。想起九把刀的书中有一句话很经典——“有些事,一万年也不会改变”。正如怀才不遇苦不见伯乐,就是到了现代,也是不见改善的事实。想说些安慰的话,翻来覆去只想得起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虽说元朝推崇汉学建立国子监,但在不知这既为女子,又在烽烟四起时代的阿盖郡主之前的“学习情况”,突兀冒出句诗,怕要被怀疑,便又把这难得的安慰台词生吞了下去。
一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线条,譬如过去的我,现在看来,却也逃不过宿命的折磨、命运的玄妙。孟恩尚有知心之人诉诸心事,那我呢?我的“离奇穿越”,我的“无可奈何”……几次想开口,却又被他少有的沉默迫得无力敢言。
罢了,也许只是我太晚觉悟。冥冥之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该走则走,无法挽留。
时过正午,虽是坐在树荫下,也敌不住夏天的毒日头。都怪古代女子着装太过封闭,若是现代,这七八月份,身上哪还会有件过肘过膝的衣裤?男子经常在外奔走,这高温差别许是不察,待我从袍子里不便利地寻找绢子,孟恩才看到我额头渗出的细密汗滴。
“这……实在怨我……”孟恩吞吞吐吐、满脸抱歉,方察觉刚才只顾宣泄郁闷,却没注意到怜香惜玉而恍然大悟。又是接过绢子帮我擦拭,又是帮我煽风。
我看那样子甚是可爱,也未多言,肚子却“咕噜”一声报了情况,两人听了,都觉得尴尬。敢情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正在长身体,肚子饿得也是尤其快的。
“把手给我。”他含笑着牵过那打着响鼻的萨仁,向我伸过手来。
“嗯!”我微笑起身,拍拍衣摆上的草屑,递过手去。他一用劲,我本不该利索的上鞍,一下子也变得极其顺利。见我坐稳,他牵过坐骑,许是为了节约时间,连蹬都没踩,一个健步便跃于马鞍之上,那帅气的动作看得我心中暗自称奇。
草场的风景渐行渐远,铺天盖地的绿意在背后慢慢逝去。出门时看大都外区做买卖的并不多,店铺大半也是掩着门面,兵戎交接的时代受苦的总是百姓,想必孟恩也不会带我在酒楼饭馆填肚子,也不可能进宫城吧。
走在前面,一路也是随着萨仁自己往家走的方向,我并没怎么拉扯缰绳。孟恩不知为何,只走在我后面半米处,沉默之余,也并不语。突来的宁静让我莫名失落,转身看他眸子,早没了半点阳光的影子,却像是潭一般深不可测。
经过逾显漫长的回程,我微微有些倦意。马蹄碎碎,行至院外几十米,便有小厮过来牵马。塔娜、哈斯听见蹄声,也匆匆出来迎接。
哈斯手脚利索,接过萨仁的缰牵至马厩;塔娜含笑,福了身后过来搀我,道:“郡主,你们可回来了,刚有王爷的信送来,说是请郡主看后速些回了的。午餐已经是备好,是先用餐还是……”
“罢了”,不等我言,孟恩便答道,“先去把奶茶热了来,你家主子饿了”,又过来牵起我的手跨了院门槛,“那信,一会儿再看不迟……”
感觉握住的手似乎着力有些重,抬眼看孟恩,比起刚才一路的平静,现在多了些不安的神色。
似乎他的不安也若病毒般感染到我,这么猜测着,仿佛感觉事情并不会如平常家书那么相安无事。那位还没见过面远在南国的老爹突然给女儿写信,还特别说要及时回复……那信,应该有什么重要事情。
大都距离云南之远千里,且不说古代交通不便传信不易,何况中隔三处新起的反元政权……怎耐现在被孟恩代答了,我也插不上话。转念一想,何况自己还弄不清楚这“王爷老爸”写的信是用蒙文还是汉文……既然孟恩已与我那么推心置腹过,一会儿邀孟恩一同看也好,免得吃了“文盲”的亏。
我点头,那一笑带着假装的甜蜜,若夏花一般灿烂。雀跃,大方地跳过孟恩身边,挽起他的臂:“嗯,塔娜,听他的,先用饭吧。”
初见单纯开朗,灿若阳光;
几经言谈却胸臆不抒,思绪阴霾;
深聊之后冷若玄冰,不言不语;
方才又面露不安,心事重重。
短短半日,诸多变化……
你说猜不透我,我又何尝不是!
孟恩,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子?
第六章 类似
“奴婢才和西域大厨学的,郡主你看,这道……这、这,都是奴婢做的。”
对着满桌菜色一指一点,塔娜兴奋而笑得小脸通红,讨宠般的向我展示。
“什么‘学’?说的好似人家手把手教过,实际上只是塔娜站在一旁看罢了。”哈斯年纪稍比她大,轻推她脑袋佯怒。
塔娜小嘴一撅:“那也得有慧根呢!”
巴图听她们斗嘴,你我不想让,便自己退下两步偷笑;孟恩面色淡和,宠辱不惊,她们的嬉笑怒骂,均不入耳,却依旧温暖地看着我——阳光下一片其乐融融的画面。
只是,这种和谐,却只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叮咛自己不再去想,投眼一看,满满一桌子的特色菜肴馋得我直流口水,肚子又再次叫唤响应号召,“咕噜”一声再是笑煞旁人。塔娜她们说完,只是摆好碗筷站在一旁。转身一看,哈斯、塔娜、巴图,还有一个类似厨子的人都立于墙边。
此情此境,看得我不由打了个冷噤。被这么多人照顾看守着吃饭,还是我饶濒生平第一次。反正这一大桌子我和孟恩再厉害也消化不完,一个现代来客也没有什么等级观念,大家生来平等。我拾了箸,本想召唤她们过来一起吃,却见孟恩似乎看出我心想,起腕盖住我手,却是敛了笑容,正襟危坐。我自知这样的“作风”还是留以后自个儿在家的时候再发扬,免得落话给别人说,赶忙坐好,卷了卷袖子,准备在餐桌上尽情挥舞我的鸡爪子。
过去我吃东西一直就是“隔锅香”,同样的食物同样的菜色,总感觉别家别处的就是比吃家里老妈做的好吃。后来在大理住的两个月,换了口味儿更是让我胃口大开。别说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现在回到院里吃着地道的蒙古风味,竟让我几乎为食物乐不思蜀,一时间什么云南来信什么朱元璋都抛之脑后了,哪有那牛羊肉、荞麦馍馍、香奶酪来得实在?!
初有酒足饭饱之感后才想起做主人家的招呼客人用餐,夹一块酪往孟恩碗内,看他应着,满脸是幸福的笑,眼内却未笑,反而冷得深沉——心中有事的人方会如此,画过多少人像素描,早已把人的面部肌肉看透,这样的伪装或许只有我看得出来。
他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看那些我吃得香的食物,放在他嘴里似在嚼蜡,不免心凉,暗自鄙视一下。待我放了箸,拿出白绢擦嘴。
“这里……这,还有两粒芝麻。”孟恩唤我,在自己脸上比划着,眼里玩味的笑。
我大汗,敢情自己在这个世界就特别大马虎,照着他说的位置胡乱擦着,也不顾几个丫头别过脸偷笑。稍尔,方怯怯问道:“脸上……没有了吧?”
孟恩颔首,方命人收了桌子,站起身踌躇几步,环视这厅或是不妥,又拉我进到我房间,这才招手一呼:“哈斯,把王爷的信呈上来!”
哈斯得令,转身小跑出去,没多长时间又匆匆进门,呈上一个信封。我接过看封口红色的封印仍在,正面四字“阿盖亲启”写得刚武有力。我手指摩挲着那蜡黄的纸封,心中暗暗高兴:此信乃汉字所写,料想内容不出意外也应该是汉字。心有所愿,便匆匆打开。
孟恩见我启信,遣哈斯出外候着,见她掩上门,也不言语,只是踱步至桌边,自斟茶水,坐下静静看我。
我虽不是研习过古文到能随口吟诗作赋的才人,但这蒙古王爷用汉文写的家信,并不晦涩,前后几遍还是能看懂的:天下大乱,骨肉分离,这位老父自是忧思甚重,欲向皇帝上奏,许阿盖到云南与之团聚。字里行间满是描述当前局势混乱与对上封家信阿盖久久未回的担忧。我看明了理儿,这信的意思就是阿盖的爹想在乱世把阿盖接到相对安定的云南居住,上次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女儿来信说过这个事,却没见到回复。这次既是拿定主意要向皇上奏请的,也再次探女儿的口气,看她怎么说这事儿。
站在一个女儿的立场,我对有这样关心自己的父亲尤为感动,虽然未见其人,但仍能感觉这冲破困难重重来到上都的信饱含一个老父深沉的思念与企盼。想起当初我为拒绝治疗而逃离至云南大理,对父母的不告而别,一定也是让他们无助得夜不能寐,实在是不孝。那时我只是不愿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然而现在想来,不觉眼前已是朦胧一片,泪无情滴至信纸,晕开片片墨迹似梅。
脸上的快乐别人看得到,心里的痛又有谁能感觉到。
自怨自艾,为什么过去的“押不芦花”却也如此不体谅,尽然连个回音都没有?为什么我与她,在“不孝”一事上,竟有固执的相同?深吸一口气,带着眼泪的咸腥,淡淡地摇头,话音带着苦涩的抽噎:“或许,一切皆是注定。”
孟恩静静地看着,感染的伤感就郁结在他清澈的眼间。
“不要流泪,我怕……”手指的温热从眼前掠过,匆匆带走几滴盈在眶里的泪,他轻轻地说出半句,却不曾再语。
我点点头,实在不应将自己的脆弱铺张,连忙拿起绢子把泪拭干。孟恩见我淡定,从怀里掏出一信,“去年腊月截了你的信……我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可,当时只怕你走了等不到我回来……我却只想留住你……”
我本想开口问,看着他满脸的愧疚,却一下子呜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拆开信看,落款已是至正十五年冬,兴许是二月刘福通拥立小明王建立傀儡政权定都亳州后,这云南梁王或许通过什么风声知道不久这边会出现祸端,就已提醒女儿不要被牵连,最后速速去云南行省。不知此信刚到上都便被孟恩所截,所幸次年的废帝事件并未夸张到牵连这个小女孩,三月朱元璋攻占集庆(今江苏南京)建应天府也没有危及到押不芦花。但梁王仍是惊心未定,再次来信催促,可见这乱世竟是乱到连藩王都不安了。
这是何等大事,他却自作主张截下,弄得阿盖与梁王两不相知。我怨从中来,恨恨道:“何至如此?”
看我坚毅的话却仍牵引出泪流,孟恩知是伤了我的心,移步想过来安慰,又怕惹怒了我,思索踌躇,还是退身坐下,仅呆呆看着,半晌方答:“是我太自私。”
“你难道想不到,我会恨你?”带着一丝轻笑,此时我已没了感触的悲伤,早为考虑去留,收拾好情绪。
孟恩自是无话可答,只是沉默。同一个房间,同样的椅子,坐的是同一个孟恩,清早和现在的反差,竟是如此之大——颓丧、阴霾,似乎早上的孟恩与现在这位并非同一个人,他那温情也随之压抑,几次望向我,都是百感交集。不可否认,我看得,却有些心痛了。
我应该是无所谓去留的,初穿越到这里,没有什么价值权衡的偏向,也不该有太多情感羁绊。若要走,倒也是帮押不芦花顺了尽孝的心,况且云南也是我喜欢的地方,先前在大理生活的几个月舒适惬意,再次能去那个地方生活,诚乃心之所向;然而眼前这温柔多情的男子,却着实让我心疼。虽说截信一事,他做得的确欠妥,也让我开始对他有所芥蒂,但这一天的交往、他只对我一人的温柔、他俊朗的笑容和他身上对我似乎用之不竭的爱,也让我贪恋,舍不得放手……
“塔娜”,带眼泪风干,我忽地起身唤道。塔娜推门而至,与不远处的孟恩投向的目光,都无独有偶般装着不解与惊奇。
“奴婢在。郡主,有何吩咐?”
她倒是机灵,见气氛怪异,早敛了惯有的笑颜。我思索片刻,“备笔墨”三字几乎脱口而出,却生怕回信时梁王从字迹和语句上看出有异,连忙改口问道:“自云南的信使,还在不在?”
“回郡主,信使仍在客房休息。”
“嗯,好。”我轻轻闭目,遮住满眼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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