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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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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知府张孝纯参见种老相公!”
“太原府兵马副总管王禀参见相公!”
两位主官深深一揖,种师道紧赶几步,将两人扶起,注视着二人,频频点头,“两位受苦了,受苦了!”
张孝纯年近四十,而王禀看起来三十岁还不到一点。张知府,面色憔悴;王禀左臂缠着绷带,被一条白带吊在胸前,显见是受了伤。
“伤势如何?”种师道关切地问道。
王禀道:“被金狗咬了一口,甭掉了狗东西几颗门牙,咱小伤不碍事,只怕那畜生活不了了。”
王禀说得风趣,大家都畅快地笑起来。
“来来来,让我为相公引见城中父老。”张孝纯将太原城乡绅代表一一介绍给种师道。
种师道闻言抚慰,嘘寒问暖,表现得出奇的亲热。
“相公一路鞍马劳顿,喝一碗咱太原的酒,解解乏吧!”一位老者端过一碗酒,送到种师道的面前,捧着碗的双手轻微抖动着。
种师道也不说话,接过来,一饮而尽。
喝完,种师道高声喝道:“来呀,给几位看座!”
张孝纯、王禀以及几位老者还在懵懂之时,已被士兵们摁在凳子上。
种师道退后几步,整衣冠,郑重其事尤过于见君面圣,来到张王二人面前,深深三拜。
二人极为惶恐,连忙站起,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这是愣愣地站着。
礼成,种师道再请二人安坐,振声道:“离京之时,官家曾言:张孝纯、王禀临危不惧,誓死抗敌,保全太原,京城赖之以安,乃有大功于朝廷的人。陛下之言,犹在耳边,种师道代满朝文武,拜上三拜,分所应当,请二位勿辞。”
接着,种师道又给几位乡绅代表见礼。
“相公万勿如此,小老儿怎么担当得起?”
“太原以一隅之地,担天下之任,又怎会担当不起?百姓们受苦啦,我等没有忘记,官家没有忘记,大宋的万万军民也不会忘记!我这是代天下苍生施礼,再没有推辞的道理。”
种师道身为宰执,讲这些话再合适不过,况且说得诚恳,态度端庄,令观者无不感动。
种无伤在一旁看着,似有所悟,可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真是绰绰怪事。
突然,远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驾驾”骑士的叫声听得也越来越真切。
众人举目眺望,自南面飞来一小队人马,大概有七八个人的样子。马跑得很快,须臾,已到近前。待到看清来人,种无伤心里一惊,不禁“啊”地叫出声来。
为首之人居然是官家的叔叔,越王赵偲。越王以皇叔之尊,前来传旨,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赵偲甩镫下马,托着圣旨,南面立定,宣道:“有旨意!”
“臣种师道接旨!”种师道率先拜了下去。
其余人也同时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原府贵庶一体,军民同心,金人围城三月不得寸进,京城凭之得安,功德无量。朕为天子,岂敢不体民之疾苦哉?特旨,免除太原府三年赋税,使百姓安居,朕之望也!钦此!”
围观的百姓,尽情欢呼,大多数感激得哭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金人已退,太原安然,朕心甚慰。令武德大夫、天武军左厢都虞候韩世忠,试河北西路大总管,驻节真定,分兵十万,即刻赶赴驻地,备边安民,不得有误。令宗政少卿、知磁州事宗泽,守河北东路大总管,驻节河间,分兵十万,即刻起行。望二卿专心军事,不必分心民事,勿失朕望,钦此!”越王宣读的旨意,闻者皆惊。
大总管一职,掌管一路的军政,兼及民事,权利极大,从不轻授。太祖、太宗在位之时,遇到重大战事,必委任能员猛将为都部署,统诸军。后为避英宗名讳,改都部署为大总管,因职权甚重,从不轻易除授。今天的大总管,听着与往日的不同,只管军不管民,权利似乎小了许多。但是,以往的大总管都由宰执以上的大臣充任,韩世忠、宗泽人微官轻,得以出任,已经是天大的皇恩了。而从这件事情上,透漏出的东西,越发引人深思。
韩世忠还在晕忽着,就连年近七十的宗泽,也傻傻的,忘了谢恩呢!
还是种师道的提醒,二人才领旨谢恩。
念完一道圣旨,还没完。越王又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道圣旨,念道:“太原府知府张孝纯、兵马副总管王禀,功劳卓著,实乃国之股肱。令张孝纯试河东路经略安抚使,王禀权河东路大总管,望二卿再接再厉,上慰朕心,下安黎民,钦此!”
种无伤听着,又是一惊:“难道,官家要在一路设立经略安抚使一职吗?即使是经略安抚使理民,大总管管军,两人也是权利太大了吧?这可是有违祖宗家法的事情,能行吗?”
他正在开小差,却不料还有他的事情:“听闻,种师道病情更甚,朕忧虑非常。太原事了,望卿速速归京。着种无伤在太原府、各路大军之中,择有功将士以及亲贵少年一千人,回京候用。钦此!”
选什么样的人?做什么用?怎么选?
这些都没有说,又怎么去做呢?
饶是种无伤聪明绝顶,也只有一愁莫展的份儿!
“这是官家御笔手扎,好生收着!”越王突然递过一个信封,种无伤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抓住。如果不是这里人太多,他早就打开来看了。
咦?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种无伤左右看看,遇到一双双奇怪的眼睛,他刚瞧过去,对方马上就避开了。不过,他倒是从他们的神色间发现了一些东西!
妒忌,从里往外,赤裸裸的妒忌!
种无伤生在将门,学什么东西就没有学不会的,在族中兄弟中最得大伯、父亲的欢心,当然就免不了要受人妒忌。对这种事情,他早已习以为常。自从在父亲的葬礼上见到官家之后,他屡蒙召见,官家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和蔼,短短的两三天,他已是殿前司班直副指挥使、带御器械。他也不知道官家为什么如此器重他,他只知道,遇上这样的官家,那就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了。
伯父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之际,似乎还极其轻微地笑了。不过,还是被他看到了。伯父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欣慰,什么时候能象伯父这样,率几十万大军,驰骋疆场那该多好啊!
圣旨宣读已毕,万千军民同时山呼万岁,那气势,仿佛能吓死几万女真人吧?
第十三章 太原(二)
同一天,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纲奉命南下应天府,接太上皇回京。太上皇起程回京,到达应天府之后,突然驻驾不前。谣言太上皇要去毫州上清宫烧香,然后取道西京洛阳,不回京城了。赵桓忧心如焚,连连派使节南下,劝太上皇回京。突然传回太上皇旨意,令李纲觐见。众人都不知此举何意,李纲请行,君臣二人在延和殿足足谈了两个时辰,李纲连家也顾不上回,立即上路。
南京应天府位于东京汴梁的东南方,距离不过二百五十里左右。李纲有要事在身,选择的是最快的交通方式——坐船。天黑前,下船登岸,换马直趋应天府。
自城西回銮门而入,穿城而过,在宫门重熙门前下马,入门行百余步,归德殿已在眼前。琵琶声声,歌喉宛转轻灵,绝妙的歌声在耳边飘荡,太上皇雅兴不浅啊!
内侍进殿通报,移时,内廷有旨,传李纲觐见。
殿内的空气中还残存着女人的香气,空气也有些燥热,李纲低头急行,于丹墀前跪好,三跪九叩:“臣李纲参见太上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卿何来之速也?”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飘了过来。
李纲低头再奏:“闻太上皇召见,臣敢不闻命即行?况且,分别有时,臣想一睹圣颜,蒙上皇教诲,久矣!”
“嗯,这话听着舒服!平身,赐座!”
李纲谢座,做好,抬头望向太上皇赵佶!
赵佶一身便装:头戴平脚月白色幞头,穿淡黄色纱袍,通犀金玉环带,足蹬粉底靴。玉带之上,左边系一块飞龙翡翠玉佩,右边挂着九龙黄金鱼袋,身子半卧在龙榻之上。仅仅三月未见,整个人老了许多,不过精神还好,目光平和而威严。
“陛下龙体可好?饮食可好?”
“好,都好!”
“自太上皇离京,官家每见南来谕旨,无不流涕,以臣观之,天下仁孝莫过于官家!这是官家命臣带来的信笺,请太上皇御览!”李纲说着,恭恭敬敬地把信儿托过头顶!
赵佶身边最宠信的内侍陈思恭过来,将信呈上去。
赵佶拆开,一字不落地看完,长叹一声,已是泪流满面。过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自失地一笑,道:“难得他有这份心思,好,好啊!”
这封信李纲虽然没有看过,大致的意思还清楚:一方面,赵桓请求太上皇不必赴上清宫烧香,转赴西京,还是早日还都,以慰天下臣民之望。二是,蒙太上皇教诲多年,于国家艰难之际继位为帝,赖祖宗之福,得以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一旦回京,即请还政于太上皇,自乞归身田庐。
赵佶突然问道:“听闻皇帝将门下、中书两省侍郎废置不立,宰执减为七人,并且废弃太宰、少宰之名而不用,可有此事?”
“官家曾与臣谈及此事。当时,出任两省侍郎之人,多不胜任,充位而已,所以罢相。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得暂时空位。至于改太宰、少宰之名一事,官家也想请示太上皇再行更张,但是,金兵围城,信使不通,只得作罢!微臣认为,官家初登大宝,有所更新,也在常理之中!”李纲回话之际,加了百倍的小心,生怕一句不慎,惹恼了太上皇,那就麻烦了。
赵佶表情没什么变化,看来对李纲的回答还算满意!
许久,再道:“金兵渡河,为何不击?”
李纲缓了一口气,说:“种师道用兵一贯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只是,满朝重将没有比他再合适的统兵之人,官家只得信之用之。种师道不欲战,朝廷也只好由他去了。”
赵佶连连摇头,大叹可惜。
慢慢地,君臣二人的谈话,气氛融洽了许多。赵佶还解释了一下,截递角、止勤王、留粮纲等事的原由。原因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一事可以说明,太上皇认可了他李纲,既认可了他的身份,也认可了他这个人。
赵佶随口道:“蔡京、童贯六人,为何一并罢黜?听说,李彦已经被赐死,王黼在归乡的路上被强人所杀,具体情况,李卿可知?”
蔡京六人之事,赵佶是一定会问的。六人之中,赵桓最恨的是王黼。王黼柄政,交往郓王赵楷,赵桓的太子之位几乎不保。而太祖皇帝留有遗训:不得诛杀大臣。赵桓既不想落一个违逆祖宗的恶名,又不想放过王黼。所以,密令开封府尹聂山,派卫士装扮强盗,在半路把王黼杀了。
来的路上,李纲费尽了心思,字斟句酌,想好了说辞。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李纲起身,撩衣跪倒,叩头回道:“蔡京六人,辜负圣恩,排斥忠良,任用私人,天下共知。国家至现在这般境地,皆六人之罪。京城太学生、百姓群情汹汹,几万人伏阙请官家诛六贼。当时,金兵攻城甚急,官家不得不稍从民意,罢黜六人。李彦之死,咎由自取;王黼之毙,民心所向,朝野已有定论!
自太上皇南狩,每有南来谕旨,官家忧惧不进膳,涕泣直至昏厥。譬喻普通人家,尊长出而把家中之事托付给子弟,偶然遇到强盗劫掠,自然应当任其处置。尊长要回来了,子弟担心尊长问询,心中之惊恐可想而知。为尊长者,当以其能保田园大计,好言抚慰,不应责问他所使用的具体办法。官家登基之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寇,为宗社计,政事不得不小有变革。现在,宗社无忧、四方安宁、陛下回銮,臣以为太上皇应该奖赏官家,不应该再问其它。”
赵佶闻言,沉思良久,缓步走下丹墀,扶起李纲,笑道:“李卿说的有理,听起来也顺耳。朕想起来就问问,今后不会啦!祖宗江山赖卿保存,朕得赏你点什么!”
说着,赵佶随手解下玉佩、鱼袋以及玉带,给李纲戴在身上。李纲一再推脱,赵佶只是不许。无奈何,只得领旨谢恩。
随后,赵佶赐宴,君臣二人谈得高兴,说得畅快,如同多年的好友重逢。
第十四章 盛宴(一)
太上皇回銮,世祖主驾,康王参乘,京城万民欢呼赞叹!
自此,两宫融洽,无丝毫芥蒂,家和国兴,海内共享靖康盛世。
伟哉,世祖仁孝通天;圣哉,太上胸怀若海!
——《世祖本纪》
靖康元年三月二十日,大宋东京汴梁城内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人人喜气扬扬,迎接回銮的道君太上皇帝。
酉时前后,太上皇赵佶乘坐的龙舟到达汴梁城外七里的虹桥。龙舟靠岸,太上皇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鼓乐齐鸣,岸上自官家赵桓以下,五品以上京官千余人,接驾的禁兵、内侍、宫娥,以及上万的百姓同时跪倒,山呼万岁。
“当当当”,京城九成宫内九鼎齐鸣,上清宝篆神霄殿内的九鼎亦不甘落后,发出清越激昂的响声。
十八座巨鼎同时欢唱,欢迎自远方归来的主人。
京城百万民众,听到鼎声,知道太上皇到了,自发地欢呼起来,“万岁”之声直冲霄汉。
赵佶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臣民,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仿佛如在梦中。
皇太后郑氏轻轻牵了一下赵佶的衣角,赵佶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静静心神,朗声道:“皇帝皇后平身,众卿家、京城父老快快平身。”
说着话,顺着船板,缓步上岸。
赵桓看到父亲,心情复杂,说不清道不明是怎样的滋味。为了得之不易的皇位,他对父亲猜疑、试探、防范从来未曾停止过,有时甚至希望父亲……今天,真的看到父亲,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儿时那些温馨的画面一一在眼前闪过,心中一痛,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父皇身体可好?想死儿臣了!”赵桓说着就跪了下去。皇后朱云萝也随着跪倒在地。
“桓儿起来,儿媳也起来吧!”赵佶与皇太后郑氏分别搀起二人,上下打量着。
赵佶一边点头,一边说道:“祖宗江山,赖儿保全,朕的脸面,也还周全,为父倒是应该谢谢你的。瘦了,想必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短短的一句话,委屈、欣慰、骄傲、伤心种种情感交织到一处,尽上心头。赵桓一味地哭着,哪还能说出话来?
张邦昌见机,道:“君无戏言,太上皇还真的应该奖赏官家呢!”
一句话将哀伤的气氛冲淡不少,赵桓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呵呵,你这个人啊!”赵佶指着张邦昌,“赏,当然要赏。皇帝,朕该赏你些什么呢?”
赵桓道:“儿臣怎敢?父皇只要好生将养龙体,看儿臣扫平狡虏,献俘太庙,就是对儿臣最大的奖赏了。”
“哈哈,好!你如果能办此事,也是对朕的最大孝心了。”赵佶大笑着说道。
赵桓、朱云萝一左一右,搀扶着赵佶和郑氏,向金辂车行来。
太阳照在金辂车上,太阳照进每个人的心里。
阳光里的金辂车,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直令人目眩神迷。
车辕之内,六匹膘满体肥的火龙驹,耀武扬威,气壮山河,可跨千山,可涉万水。看这些御驾神驹,黄金面甲,头插雕翎,锦缎包尾,脖子上挂着行状各异的十二只金铃,走动起来,发出悦耳响亮的声音。一杆黄色的大旗矗立于车的左面,旗面上绣天降神龙,威临天下,彰显皇家气派;旗子上的十二根丝带,系着无暇美玉,在风儿的吹拨下,发出悦耳的声音。木制的棨戟,上绣黻文,立于车的右边,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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