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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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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咬紧牙关不打算回应他。
  他也是真累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开始口齿不清,很快睡得人事不省,只有右手依旧停留在我的腹部。
  我挪开他的手,他咂咂嘴,也不知道咕噜句什么,头一歪又睡着了,我却睁着眼睛辗转很久。
  我想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究竟是随口说说,还是当真的?
  
  大概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关于婚姻的梦想。我提前尝试到了,却发觉它一点儿都不浪漫,开始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婚前要同居试婚。
  原来每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背后,几乎都有一个疲惫的女人,没结婚时是他的母亲,结了婚的是他妻子。
  服侍孙嘉遇,是件非常艰难的活儿,难为他妈如何养了他三十年。
  他的嘴非常刁,每顿饭都要设法花样翻新,稍微重复几次就借题发挥,抱怨我虐待他,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衬衣习惯每天一换,且都是含点丝麻的材质,光熨烫就已经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做起事来喜欢摊一桌子材料,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口头禅是:“你一动我就找不着东西。”偶尔闲下来却又信口点评:“家里怎么这么乱?你天天在做什么?”
  气得我屡次有掐死他的冲动。
  两个星期下来我几乎崩溃。每天早晨六点半就要起床,跑步回来做早餐,伺候孙大少爷吃完,再把午餐准备好才去上课;下午回来做功课、拖地、准备晚餐,然后周而复始地刷碗、收拾厨房,每天能坐下来喘口气,铁定在九点之后。而他每晚十一点,还要加顿夜宵。
  贤妻真不是人做的!我想不通,同样的家务事,怎么多一个人就多出这么多的工作量?如果这就是婚后真实的生活,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
  “赵玫——”他隔着房间叫我,“送杯咖啡来,要浓的,半杯咖啡半杯奶,别加糖。”
  我不想理他,关起门装作听不见。
  “赵玫——赵玫——”他叫得催魂一样。
  我把咖啡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非常纳闷:“孙少爷,您以前是怎么过的?”
  “你又不是没见过?要没这点儿享受,娶媳妇干什么?”他翘着腿,象是很享受这种状态,脸上挂着可恶的笑容,没有一点同情心。
  我怀疑他成心的,就是故意想折腾我,几次三番吵着不干了,可看到他拖着伤腿走来走去的艰难样,心又软得一塌糊涂。
  算了,我跟自己说,你爱他不?爱他就请忍耐他,何况只是非常时期。
  现在老钱也天天照着饭点过来蹭饭,孙嘉遇不说什么,我也不好抱怨。但隔三差五购买三人量的食物,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手里的钱流水一样花出去,眼看就要见底。
  我开始为之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谈这件事。
  他的钱对我有没有吸引力?说句心里话,有,有钱真好!我家里一直不算特别富裕,我妈又是个花钱比较仔细的人,从小看别的孩子花钱肆无忌惮,我的确很羡慕。
  可真正拉下脸肉帛相见,我又没那个勇气。总觉得男女感情一涉及到金钱,就变得汤汤水水淋漓不清。更不想让他误解,我也是那种欲沾男人便宜的女人。
  反复思量之后,我忽然发觉,自己真是个特别矫情的人,前怕狼后怕虎,结果两头不到岸。
  然后有一天我去上课,在书包里发现一个信封,里面一沓现金,都是面值一百的美钞。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二十张,是我将近八个月的生活费。
  老师在讲台上说得口沫横飞,我却在下面开起小差,不时把手伸进书包里摸一摸,心里某处地方感觉到隐隐的温暖。
  原来这个家伙一点儿都不傻,所有的事儿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我不太会应付尴尬的场面。他用这种方式解决了我的难题,也免得我们两人都别扭,
  可是,好像什么地方还是不妥,我回去见了他该怎么说呢?说谢谢,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托着腮帮想了半天,叹口气,决定还是不说的好,暂时装做不知道这回事。
  想起在北京,有一次跟人吃饭,席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现场教育我:想把一个男人吃得死脱,就要拼命花他的钱,花到他觉得扔掉你是件亏本的事,就大功告成。
  一桌人当时笑得前仰后合。现在看,会花男人的钱,也是一种天份。我苦笑,我真不是那种人才。

  这段日子孙嘉遇不方便出门,便雇了一个本地司机负责日常接送和跑腿,他和老钱的业务也处于半停顿状态。
  我无意中听到他和老钱关着门在书房里拌嘴。
  老钱说:“生意来了推出去不是正路,小孙你腿脚不便,不如介绍我去见见那几个人,咱也好维持着业务不停顿。”
  孙嘉遇则很坚决:“不行,他们最怕不熟悉的人搅进来,你别胡来,当心坏了大事。”
  老钱似乎很不高兴,声音也提高了:“我跟你说小孙,咱俩也合作了五六年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不关信任不信任的事儿,现在今非昔比,不再是七八年前的光景了。库奇马连任以后网越收越紧,他们也害怕。这是江湖规矩,换谁都一样。”(注:库奇马,乌克兰第一任总统。)
  我不太明白两人说什么,一直偷听壁角也不好,于是踮起脚尖溜下楼,正好在客厅碰到邱伟。
  他问我:“你鬼鬼祟祟整什么哪?”
  我指指楼上:“他们两个好像在吵架。”
  邱伟侧着耳朵听一会儿,不在意地说:“嗨,他俩老这样,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为什么呀?他们俩合作,谁出面不都一样吗?”
  邱伟笑了:“你真是小姑娘,这能一样吗?”
  我看准了他脾气好,还是缠着他问:“到底为什么唧唧歪歪的?我真的不明白。”
  “你呀,回头问嘉遇去,我不习惯背后说人是非。”他死活不肯多说。
  我只惦记了一会儿,一忙别的事,就把他们这茬儿给忘记了。
  吃完晚饭我把一本册子摊在孙嘉遇面前,那是我一个多月来记下的流水帐。
  他翻几页,一脸迷惑地问:“这什么东西?”
  “账单啊。”我把剩下的美金也拿出来,都放在桌子上。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我,象看一个史前怪物:“这钱你没花?”
  “花了,花在生活费上,账单上有。”
  他再仔细看看眼前的账单,摇头:“你是傻呢还是城府真的深不见底?给你的,就是让你随心花的,你弄个账单来干什么?”
  “那是你的钱,花完总得让你看个出处,你挣钱又不容易。”
  “哦。”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一页页翻着账单,好半天才重新开口,“明天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去。别总是那几件在我眼前晃,看得心烦。”
  “哼。”我抖抖自己的棉布睡衣,颇不服气。
  “起码把你身上这件儿童睡衣换了。”他瞟着我,“瞅见这一堆熊啊猫的,就没一点儿欲望了。”
  “流氓!只会想那事!”我使劲拨拉他的脑袋。
  
  虽然主妇生涯不易为,我还是努力做着。
  中国的春节很快到来,大部分中国商人象南飞的季鸟一样,都在准备回国团聚。
  老钱早早就收拾东西撤退,回北京探望老婆孩子去了。孙嘉遇被腿伤连累,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留在奥德萨过年。我因为马上就要参加俄文一级考试,没敢回去,也留下了。
  幸亏邱伟的妻子从国内飞过来看他,四个人凑在一起吃饭打牌,这个春节过的还不算太冷清。
  除夕夜给父母拜年兼报平安,只说换了个地方住,没敢提孙嘉遇一个字。他俩都是活得特别小心的那种传统知识分子,如果得知自己女儿跟个有走私嫌疑的男人混在一起,准会愁得天天晚上睡不着觉。
  不过我到底藏不住心事,颇为兴奋地提起妮娜,提到她的身份背景和现在对我的帮助。
  父母自然很高兴,叮嘱我好好学习,他们砸锅卖铁也会支持我的学业,煽得我两眼泪汪汪的,电话里几乎要哭出来。
  这些日子都是我一个人每周去妮娜那里消磨两个下午,她对我戒心渐消,便开始陆陆续续透漏一些以前的生活细节。
  看得出来,她平日一个人是很寂寞的,我和她处久了。不觉也暗生许多亲近之意。
  孙嘉遇一旦能出门活动,便让司机去黑市上买了很多新鲜蔬菜和水果,和我一起去看望妮娜。
  妮娜见到孙嘉遇时非常高兴,简直要把家底翻出来招待他,那态度完全象一个宠溺小孩的长辈。
  我练钢琴,他们两个就坐在壁炉前聊天。在妮娜面前,孙嘉遇完全收起那幅玩世不恭的轻浮样,神情极其专注。
  我有点走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这时候的孙嘉遇极其陌生。仿佛只有在这间房子里,他才能完全放松。以至于我总有一种错觉,这张面孔某天吧嗒一下卷起,后面会即时露出一张陌生人的脸。
  妮娜很快发觉我的心不在焉,她以为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洗了水果让我们吃。
  趁着她离开,我走过去蹲在孙嘉遇身边:“孙嘉遇同志,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看看我:“你又出什么幺蛾子?说!”
  “为什么你的同胞对你评价不高,妮娜和瓦列里娅却说你是好人?”
  他点起一支烟,眉宇间似乎有寂寥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在微微惊讶之后,随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可知道寂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答非所问:“她们没有算计过我。”
  话很绕,我却听懂了其中的逻辑:因为她们没有算计过他,所以他也善待她们。
  我低下头,过一会儿问:“那我呢?”
  “你?”他捏住我脸蛋左右打量一阵,“心眼儿太多,我怕你。”
  我感觉被得罪,立刻撅起嘴,站起来回到钢琴旁。
  他一直记恨着那件事,在他受伤的时候,我因为瓦列里娅躲了他半个多月。
  孙嘉遇追过来按着我的肩膀:“生气了?”
  我咧咧嘴没说话。
  “又快考试了对吧?” 他扯起不相干的话题。
  “嗯,还好,专业课五月初开始。”
   “那你好好用功吧,我明天开始恢复业务。”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以后我白天不在家,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吃一惊:“这才不到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心落下后遗症。”
  “行啦,我知道了。” 他做出不耐烦的模样。
  “你甭大意,我可是认真的。”
  他在我身边硬挤着坐下,扯扯我的马尾巴,“白饶两个月的享受,已经够本儿了。再赖在家里,你肯定要造反,我心里明白着呢。这年头,无怨无悔的人比大熊猫还稀罕。”。
  这样坦白,我反而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再休息一段日子吧。”
  他拍我的头顶:“不挣钱怎么养得起你?你们艺术系的学费,他妈的简直是天文数字。等我再做两年,就金盆洗手带你去奥地利。”
  我心头“扑”地一跳。他说过,这辈子不会结婚,那这算什么?承诺吗?
  “为什么去奥地利?”
  “因为我喜欢滑雪。哎,你会滑雪吗?”
  我摇摇头。
  “有机会我教你。” 他兴奋起来,“你想想,一骑绝尘,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风从你耳边呼呼刮过,那速度,那刺激!”
  我顺手抹过琴键,发出一片乱七八糟的声音。
  原来如此,真没劲!
  
  晚饭后和妮娜告别,她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说:“男人最怕的,是说我爱你三个字,给他时间。”
  我微笑,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惜她并不了解真正的孙嘉遇。
  他那样的男人,不会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或许只有那种蜘蛛精似的女人,才能完全降伏他。
  回城的路上,孙嘉遇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啊啊对付完,收起电话对我说:“妞儿,过来过来,给大爷笑一个。”
   “神经病。”我扭身躲开他。
  他笑了两声,一脸神秘:“你可记住自己说的话,回家以后甭后悔。”
  我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家里客厅的地板上,到处扔着包装纸盒和厚帆布,还没有清理干净。二楼书房的正中,立着一台通体乌亮的钢琴。
  我把拳头抵在嘴唇上,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我的?”
  “对,你的,喜欢吧?”
  我放开他的手,跑过去掀开琴盖,轻轻抚摸着雪白的琴键,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靠在门上看着我微笑:“你好好用功,就手儿也看看,奥地利有没有合适的学校。我跟妮娜商量过,等你上完预科,钢琴练得有点样儿了,就帮你录盘带子,推荐到学校去。”
  “真的?”
  他满脸无奈:“我这人再不好,说话算话总还是个优点吧?”
  我跳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左右开弓吧嗒吧嗒亲了七八下。
  “别别别,瞧这一脸口水!”他还使劲绷着,装模作样地皱紧眉头:“你先甭乐,我有条件的啊。”
  我依旧沉浸在兴奋中,随口道:“你说。”
  “以后不许再见那个小警察。”
  犹如一瓢凉水浇下来,我因为兴奋而发烫的脸颊顷刻冷却:“为什么?管着吗你?”
  “我管不着你谁能管你?”
  “谁也管不着!凭什么呀,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不凭什么,我就得管你!”
  我气得跺脚:“你一男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总得给个理由吧?”
  “没理由,就是不许见他。你要是热情无处发泄,你们学校里那些个小男生随你挑随你造,就他不行。”
  孙嘉遇挺大一人,蛮不讲理的时候,也象小孩儿一样急赤白脸,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我摔上卧室的门,赌气一晚上没跟他说话。
  
  但是安德烈打电话来,我犹豫很久,还是跟他说:“安德烈,我不能和你出去了。”
  他不出声,过很久说一句:“是他不让你见我吧?
  “嗯,他不喜欢看到我跟其他男人交往,他会不高兴。”我胡乱找着理由。
  安德烈似乎在冷笑:“真是这原因吗?不因为我是警察?犯罪科的警察?”
  我被他说中心事,颇有点儿不安,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猜测。
  安德烈问:“他爱你吗?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我回答不出来。
  这是安德烈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以前他绝口不提孙嘉遇的任何事。
   “玫,他配不上你,完全配不上你。你……多保重!”他微不可闻地叹息,轻轻挂上电话。
  一声细微的咔嗒,耳边随即传来嘟嘟声,我握着话筒失神半天。
  遗憾是有的,但我只能这么做。理解不了脚踏两只船的心理,那样踌躇徘徊,只说明一个问题,两个都不爱。

  

  第六章
  
  明天啊,我将坐在炉火边忘怀一切,而只把亲爱的人儿看个不停。我们将等待时钟滴嗒作响,从清晨到夜晚,等待午夜让嘈杂的人们散去,那时我们将不会分离。
  
  …        普希金 《冬天的道路》
  
  孙嘉遇的腿伤痊愈,已是三月中旬。北京的街头,此刻应该是新绿初绽,桃花灿烂,奥德萨却依然冰天雪地,但从黑海吹过来的风,已柔和了许多。
  他在张罗人马去喀尔巴阡山,号称今冬最后一次滑雪。两个多月的禁足,几乎把他憋出毛病。
  我劝阻不住,有点生气,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嘟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很有兴致地研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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