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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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怀孕，一位在感冒。两人平日都难得一见。怀孕的不必多说。至于另一位，感冒患了一轮又一轮，时间长得像怀孕，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通常在公司里准时上下班的只剩章成和另一个男同事。那个男同事比章成早来一年，大章成一岁，个子高一点，薪水也多一些。年轻一点的同事们叫他〃帽子〃。他坐在隔壁办公桌，承担责任较大一些的事务，诸如领取办公易耗品、通知相关部门的头头开会之类。〃帽子〃做起事情来有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小事也丝毫不马虎。他那瞒目的专注让人吃惊。不过在这种地方，专注没什么用，领导也不一定领情。空闲的时候，章成和他偶尔交谈几句。渐渐地，交淡就多了起来。
　　〃没想到会来这里！〃〃帽子〃谈笑自若，又问章成，〃你是怎么来的？〃
　　〃趁你这种人不注意的时候混进起来。〃章成笑着说。
　　〃帽子〃说：〃说到底，工作就是这样。我想百分九十以上的工作确实是乏味的。追求工作有多少乐趣的人其实应该转行。〃
　　〃怎样都无所谓，〃章成说，〃职业而已。〃
　　〃对待职业就像对待女朋友，光有爱是不够的。〃最后〃帽子〃若有所思地说。
　　章成频频点头，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两人每天要通电数回。也许正热恋中，一切都是美好而富于理想意味的。尽管手里拿的是电话筒，但是完全可以看得出像海陆空三军护旗手捧着国旗一样的神圣。
　　正是这时候，他们迷上了乒乓球。
　　3
　　距公司不远有一个濒临倒闭的休闲健身中心，章成和〃帽子〃是那儿的常客。相当大一个活动厅，经常只有章成和〃帽子〃两个人。大厅中央摆着若干台球桌，一个个像静穆的古玛雅人神庙。也许多少年之后真成为遗迹也说不定，但现在绝对是无人问津。相貌平常的服务小姐总是神色萧条地歪坐在总台前，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但是在等待着什么也有可能。
　　〃服务小姐怎么样都不重要，反正我喜欢这里。〃〃帽子〃说。
　　那是。
　　章成也这么认为。其实跟锻炼身体、提高球技之类毫无关系。章成与他实力相当，打球的时候特别投入而已。〃帽子〃擅长进攻，扣杀凶猛。而章成防守出色，推挡娴熟。两人沉默不语地计算比分，沉默不语地赛完一局又一局，沉默不语地换边，直到最后筋疲力尽。
　　〃帽子〃的女朋友一起来过一回。的确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有些娇气。看得出来不怎么喜欢乒乓球。一声不吭地端坐在台边观看。一只精致的手提包始终紧紧地抱在胸前。她有一双小巧的脚，穿着得体的高跟皮鞋。那双鞋怎么说都像是高档货。此外没有什么别的印象。
　　那一回以后她再没来。事情过了好久，〃帽子〃才吞吞吐吐说起，那天打完球以后他和她大吵架。具体为什么吵架已经记不清了。恋人吵架需要原因么？反正是闹得厉害，几乎要分手。
　　〃帽子〃说这事的时候已经和那漂亮女孩分了手。章成极想劝他挽回。若是真的喜欢，无论如何不该让她离去才是。但是以〃帽子〃那样一个聪明的人，这些话他早该明白。再怎么说，章成都觉得〃帽子〃是一个不错的人。他聪明，也坚强。有一次，章成陪着〃帽子〃在酒吧坐到半夜，喝了很少的一点酒。当章成提起〃帽子〃以前的女朋友，〃帽子〃竟结帐起身离开了。他说，他明天还要上班。
　　至这以后，章成和〃帽子〃一起打球的时间更多了。奇怪的是，从此章成就常输给〃帽子〃。若按照五局三胜的输赢规则来看，章成几乎就没赢过。
　　4
　　周未的时候，章成和〃帽子〃通常会有一整天泡在球台上。这一天大多是周六。而这一天，女朋友偶尔会从另一个城市来看章成。当然，章成也愿意去看她。
　　她来的时候总是傍晚天黑，先拔通章成的手机，让章成在球场等她，然后一起去高级一些的餐厅吃晚饭。
　　打了一整天球，浑身筋疲力尽，但章成最喜欢陪她一起走在夜色斑斓的大街上。她挽着章成的胳膊，挨在身边。章成总是闻到她头上洗发水的味道。她用不同牌子的洗发水。只要她想听，章成能在10秒之内准确无误地报出她所有用过的洗发水牌子。不过这事铁定无聊之至，一个地道男人断不会去研究什么洗发水牌子。她应该不会爱听。所以章成就始终没有开口。
　　除此之外，章成很感激她陪自己在大街上走。他想告诉她这样感觉很好。章成屡次想告诉她。然而每每却又一切无从说起。章成和她从大学时候开始恋爱，说过所有的情话。既然是全说过，那一遍也就够了。
　　章成和她一起吃饭。晚饭后他请她留下。她十次当中有一次幸许会肯，而后变成十五次当中幸许有一次。她说想象中的见面不是这样子。
　　像所有恋人一样，章成和她总是在很短的会面时间里吵架。吵架或大或小，但无一不是由于章成的过错。尽管有此认识，他仍是无力减少吵架的次数。就像人们可以预测台风但无法避免台风一样。章成和她真心诚意地吵架，然后刻骨铭心地和好。和好之后匆匆地迎接下一场。
　　她似乎并不喜欢章成打乒乓球。因为她觉得他热爱打球甚于热爱她。章成不这么认为，但两人还是接着争吵。
　　5
　　平安夜之后，这个健身中心就要关门了。窗外下着小雨，天色像贪官的眼睛昏暗不清。章成和〃帽子〃不紧不慢地练球，几乎忘记了时间，谁也说不清想干什么。
　　窗外越发暗下来。虽说是外来的节日，但全城的人似乎很愿意欢度这个日子。章成不想待在球台前，于是请求〃帽子〃来1局决定胜负的比赛。
　　章成的内心从没像今天这样想赢球。真的，只要让他赢球，章成甚至愿意从3层楼跳下一搏。今天，他需要打败对手，同时也打败自己。
　　球台上，〃帽子〃是个顽固难缠透顶的反动派。他对章成的球路极为熟悉。章成每赢1分都不容易。〃帽子〃当然不知道这场比赛的意义对章成而言有多重大。若是知道，他一定会放水的。
　　章成发低平球。〃帽子〃搓了一拍。章成顺势送过去。球恰好出台。〃帽子〃立刻拉起来。好在不很转，章成加力弹击。但是角度太正，〃帽子〃反手扣球……
　　眼看是一场注定要输的比赛。对章成而言，取胜的机会越来越少。章节不由紧张……或者，不取胜也罢。可就在这时，大厅突然漆黑一片。停电了。重新修好保险丝是在短短的两三分钟之后。在这两三分钟之间，章成的决赛已经结束了。这个结局有些意外，但仍不失为一个结局。
　　这场决赛，章成选择了弃权。
　　6
　　本来约好和女朋友一起过平安夜的。章成和女朋友曾经有过许多美好回忆的平安夜。但是几天前的一个深夜，她打来电话，她说想分手。
　　的确是真心地恋爱来着，她说，他是个温柔亲切的人。她现在仍然喜欢他。以前喜欢，现在喜欢，将来也……反正是要分手。两个人不能老是这样子，她已经等得够久了。两人到如今仍然一无所有。这样是幸福吗？她问章成。
　　她不远千里的声音像清晨的闹钟打翻沉寂。这一次，他们终于没有吵架，因为毕竟已经成人了。
　　章成觉得自己并非难过。他放下电话，呆坐了半个小时，打开电视。每一台都有画面，却无内容。于是把电视关上，到附近逛了一圈，又回来打开电视。状况丝毫没有好转。干脆躺到床上，可十分钟以后又坐起来，拿起电话，仔细一想又不知往哪里打。他只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以前吵架的时候，章成总是先给她打电话道歉。他们也总是会和好。平安夜那天晚上，章成和自己打了赌。他要是赢了〃帽子〃，立即去找她。可后来眼看比赛要输了，章成改变主意。他想，不论结局输赢，他应该立即去找她。
　　然而最终没有去成，章成和女朋友顺理成章地分手。因为停电。是的。只是因为停电。他不知道这是天意或者还是什么其它命运的安排。说到底没有什么比赛是真正惊心动魄，一个人原以为惊心动魄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一朵时间的浪花。
　　7
　　那天夜里，章成和〃帽子〃冒着小雨跑到江边。两人坐在潮湿的沙滩上，为了抵御寒意，足足喝了3瓶白酒，醉得一塌胡涂。
　　〃这下可完蛋，明天还要上班呢。〃〃帽子〃说，〃你没什么事吧？〃
　　〃还好。〃
　　〃成功人士，有钱人，百分九十以上其实是他妈的混帐东西！〃〃帽子〃骂着。他平时很少这样说粗话。
　　过了一会，〃帽子〃问他：〃你会不会成为有钱人？〃
　　〃不知道！但我希望。〃
　　〃帽子〃说：〃我想成为有钱人，有时候简直是热切盼望。〃沉默许久之后，他突然又问：〃失恋的时候，感觉怎么样呢？〃
　　章成说：〃失恋的时候，感觉像是一张饼，平贴在一面名为痛苦的锅上煎烤。〃
　　〃帽子〃说：〃我们应该要成为有钱人。〃
　　……
　　〃帽子〃坚持自己的信念。多年以后，他勤奋努力当上了单位小官。是否有钱人不得而知。不过章成是一直他的最佳拍当。
　　还有一点就是，从平安夜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决赛了。
一杯大麦茶的等待
　　1
　　小怡从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毕业3年。她在两个城市生活过……北京、上海。北京大而无当，上海华而不实，然而她还是喜欢繁华的城市。繁华的地方有种庸俗的美。
　　她做过两份工作……外语导游及教师。这两份工作断断续续。教师是人家聘请的兼职，导游更是像公共走廊里的电灯一样时好时坏。好在小怡开始入行做导游的时候运气奇好，小费和回扣俯拾皆是。她曾有过20天赚3000美元的愉快日子。现在当然不如从前，但她还像从前一样愉快地工作。她渐渐发现，在短时期内，一个人的付出与回报总是不成正比，但从长远的眼光来看，付出与回报还是大体相当的。
　　这条法则也适用于恋爱。小怡从初中开始早恋，但到目前为止只谈过两次恋爱。
　　初中时代的恋人已经结婚了。他此刻也许正带着老婆孩子在深达1米的雪地里散步。那个奇怪的男人选择遥远的新疆作为自己的家。少年的时候，他像一匹野马，放肆而热烈地带给小怡初恋。小怡全心投入的初恋只维持了5年，而后他突然人间蒸发。两人从此两地相隔。
　　第2任男朋友是个律师。现实的他做什么都有计划。购房计划、购车计划，晚餐预订……他第一次向她索吻申请了半年。这个小心、善良的男人，最后分手的时候在她家门口站了一夜。她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说明天不上班，他想用一夜的时间试试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小怡听完他的话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回报。当年她对初恋男友的等待已经在他身上得到补偿。为了这个补偿，她等待了几年时间。
　　等待是人的一生中唯一重要的事……然而结果似乎总是与当初相距遥远。
　　2
　　北京流行sars的时候小怡跑到上海的好朋友家住了半年。两个女子像旧社会地主一样在家中囤积大量粮食，又像间歇性幻想症患者无由紧张或行为失常。两人没日没夜地上网。其结果是，小怡真得病倒了，女朋友在网上交了一个男朋友。
　　Sars结束，小怡回到北京。女朋友因为新交了男朋友，跟到北京在小怡家中小住。女朋友的男朋友是内蒙古少数民族，清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帅是帅的，但是有点黑。女朋友喜欢在一间黑乎乎关了灯的房间里逗他，〃吉布，过来。笑一个，让我看看你的牙。〃
　　他的牙是黑暗里唯一亮的东西。他叫吉布。
　　3
　　吉布没有做土木工程专业，而是在一家IT公司当程序员，每天加班到9点以后，所得薪水大大低于劳动价值。他是小怡见过最为木讷的男人。
　　他把兴趣当了职业，相信别人的所有话，不会买东西。他甚至听不懂诸如朦胧、缠绵之类的词语……他从小说土著方言，当年从内蒙古考到清华预科班，花了大力气学习汉语。
　　想不通聪慧多情的女朋友为什么会看上他。反正小怡是不会选择这样的男朋友。只有逛街的时候，高高帅帅的他跟在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背后，拎着大包小包，小怡才稍稍觉得有一点成就感。
　　女朋友回上海之后，小怡搬家。吉布也跟着搬家。然而无知的他居然在北京城找不到住所。于是女朋友托小怡把他收留了。
　　〃你把他收了吧！〃女朋友电话里说。
　　〃我可不想照顾他。〃
　　〃你不是收过流浪猫吗？〃
　　〃他又不是猫。〃
　　〃你尽可以打发他做事，扫地洗衣，陪你聊天也行，他很听话。不过不许你吃他豆腐，他是我先发现的。〃
　　几天之后，一脸严肃的他大清早摁小怡家的门铃，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说：〃你好。我搬过来了……〃
　　4
　　那时候小怡正准备开始第3段恋情。追求者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经理。他的生命仿佛是为应酬而存在。他与小怡在酒会上认识，之后又通过无数次饭局加深感情。打电话给他，十次有九次在陪客户娱乐。最后，他把仅剩的一点时间用来坐车到小怡家蹭饭吃。
　　假如没有吉布的存在，他也许早向小怡求婚了。在小怡家里吃饭的时候总是三个人。吉布狼吞虎咽把自己那一份饭菜吃完，一动不动地坐在板凳上。除非小怡命令他去看电视或拿东西，否则不会离开餐桌。他光着眼睛听二人说话，或者埋头想自己的程序。一直等到小怡和业务经理把饭吃完，他马上开始笨手笨脚地收拾残羹冷炙。
　　经理先生的暗示或生气对吉布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他好几次想留在小怡家中过夜。可是深夜的时候，吉布咚咚地敲小怡房门，热情地邀请经理和自己睡一张床。
　　熄灯之后，小怡总是偷偷躲在被窝里笑。
　　5
　　小怡比吉布本人更早知道失恋的消息。
　　女朋友爸爸妈妈希望女儿嫁给一个台湾人。台湾人比女朋友大十几岁，离过一次婚，手里有的是钱。喝喜酒的时候小怡没去上海。后来女朋友寄来照片。新郎长得不算太丑，新娘子尤其光艳照人，看上去是和谐美满的一对新人。小怡生气地把照片扔到一边，不知是否出于女人的妒嫉心理，或者是心里有些忿忿不平。
　　可怜的吉布。从流浪市场被人捡回来又被抛弃。
　　女朋友结婚那一段时间，吉布去海南出差。每天夜里，他都跟小怡打电话。两人的通话短暂而简洁。吉布汇报自己一天的工作情况，然后听小怡说她一天做了什么。最后，吉布犹犹豫豫地问女朋友是否打电话来找他。
　　小怡回答：〃没有。〃
　　每天如此。
　　其实女朋友来过一次电话，两个女人絮絮叨叨讨论了半天关于幸福的话题。结论是：有钱就是幸福！
　　女朋友问吉布去了哪儿。小怡说他去陪女客户度假去了。小怡心想，他既然在她的幸福之外，那么从此他的幸福也与她无关。
　　一个多月后，吉布从海南回来，变得又黑又瘦。一进门，他咧着嘴从包里掏出一个椰壳小人送给小怡。小怡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普通粗糙的旅行记念品。最多十快钱一个。吉布兴奋地说，他和摊主砍了半天价钱，最后花100元钱买了两个。一个寄给内蒙古的老妈，一个送给她。
　　他从此不再提起上海女朋友的事。
　　6
　　房地产经理终于从小怡的视野中消失。他像捕猎的狮子对突然羊群失去耐心转而回家睡觉。小怡又恢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