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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转-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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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澜不再挽留,嘴唇轻动:“路上好走。”
“教主告辞。”
四人走后,她独自立在那儿,眼神黯淡。
“啾——”
她抬头看去——树梢上孤零零一只鸟儿,忽左忽右的转动着脑袋,四下观望,似是在寻什么。
日昳,烛影手捧一个小包袱走出竹苑。
远处,树丛间立着一道青影。
出了流雱殿,别过众长老,赤澜走入海棠林,花下驻足。红艳的海棠,花团锦簇,姿态潇洒。铁杆虬枝,刚劲勃发。花倒悬在绿叶间时隐时现,恰似少女掩面,绰约羞涩之盛。她是衣裳也是红色的,是赤色的红,暗沉而非艳丽,沉静收敛,不似那海棠花娇艳。
远处,不同方向走来两个身形相仿的青色身影,青雳子和连城子。不约而同,同时驻足,遥望着眼前之景,之人。微风起,红裳轻舞,花下之人与枝头花一般,英姿焕发,傲世绽放。
花下之人身形微动,站在远处观赏的两人回过神来,转过头,目光撞了个正着。连城子嘴角一扬,牵起一个温和的笑容。青雳子也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沿着林间纤陌,面向而行,遇上后两人一同沿着一条小陌,走至赤澜身后。
赤澜站在树下又看了一阵,才提步走开,走了两步又停下,似乎不知该往哪儿去。说句实话,整个听雨庄就没有她想待的地方。忽然有些想念小时候在玉门关外的日子,阁楼窗前,遥遥望着沙漠的尽头,坐上一日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令人难耐。
“明日信柳氏就要上路了,教主是否去牢房看看?”连城子开口问了一句。
赤澜闻言,点点头,刚要走,被一只手拉住了。她回头看拉着自己的手的那只手,旁边连城子的目光也落在那两只相握的手。她抬头时,看见了青雳子眼里的一丝闪烁不定。
“此时节,地牢湿气重。”他说出一句似乎是关怀的话来,可那语气却又不太像,而且与他的表情也不太相称。
她看着他的脸,微微一怔,忽而一笑。往青雳子身边靠了靠,对他低声笑道:“我发现你做我丈夫也挺好的。”虽然那动作语气就同她在书院里与师兄们说笑一般,一句话还说得青雳子脸上有些窘色,却又惹得她轻笑起来。“当我是什么了,去个地牢就受不了?”她拉着青雳子的手,往地牢方向走去。
他皱皱眉,又道:“还是不要去了。”
她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我若是病了,自有你照顾不是?”
最后,青雳子不再言语。连城子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
牢房里,烛影放下包袱。
“你怎么还没走?”角落里传来信夫人微弱的声音。
烛影轻声道:“看你离开后,我再走。”
她哼笑一声,道:“是放不下另一个人吧?”
听言,他眉头微蹙,不语。又听她道:“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莫要忘了她的身份。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稍稍一顿,叹息一声,“走吧……”
烛影默默转过身,往外走去。没走两步,却见赤澜迎面走来。他心下一惊,脸上却依旧平静,躬身作揖:“教主。”
赤澜脚下一停,已有旬月不曾见过他,此时面对面地站着,又惹起心底的痛来。看见他一脸憔悴,她有些吃惊。两人面对面,许久没有开口。而她身后的那两个人,各自的心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心思从来不会写在脸上。在人前,他们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青雳子的冷漠,连城子的温和。
“教主。”身后忽然传来侯长羚的声音。
“教主,烛影告退。”烛影微微低着头走开。
“先生。”他从她身侧走过时,她忍不住叫道。他停下脚步,她轻声道:“保重身体。”
烛影嘴角扬起一丝惨淡的笑:“谢教主关心。”
侯长羚走至赤澜身边,施了礼,问道:“教主也是来审问逆贼?”
赤澜轻声应道:“来看看。”目光朝栅栏后瞥去。而此时,烛影送来的那只包袱已被信夫人藏好。“侯堂主自便。”她转身往外走去。
侯长羚躬身拜道:“教主慢走。”
出了牢房,绕出假山群,信步在园子里走了良久。正直暖春,庄园内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放眼望去,繁花似锦,人却无心观赏。不知不觉,来到了桃花林。桃花瓣如雨一般纷纷落下,(奇*书*网^。^整*理*提*供)枝头只剩下几瓣残花。还真是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好快啊。”赤澜望着落花轻叹一句。深深吸一口气,遣散胸中郁结。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迈开脚步。刚走一步,却又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去地牢做什么?”
连城子笑容温和,答:“烛影先生真是心善,常常往牢房里送些衣物用药。”
“哦。”她轻应一声,提步往前走。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对她的先生麻痹至如此地步,竟然丝毫不加怀疑……走了两步,又突然驻足。这一次,她眸光一闪,悚然而惊,瞪大了眼睛,脸色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了,睡觉……
第三十九章 师姐
烛影先生真是心善,常常往牢房里送些衣物用药……话语在她耳畔徘徊。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阵颤栗,眸光冷滞,下沉,冻结……
姑娘冰雪聪明,烛影追随姑娘。
烛影不爱走回头路,当初既然出了仙霞谷,便不会再回去了。
摇红……烛影的师姐。
嫁给谁就不知道了,只知是在会稽。
她倏然转身,迈开腿大步走开。眼前不断闪过他的笑脸,他的愁容,还有她一直看不清的那双眼……脚下越走越快,裙裾下散开片片落叶,一抹血色红绡穿过苍翠竹林,冲进兼倚阁。
清风撩起轻纱薄帐,他坐在案前,转头看着她,眼里是淡然与平静。纱帐轻轻落下,朦胧了对方的面庞。两人隔着青纱,默默对视,此时已经无需言语……
足下轻动,衣摆被踢起,又悄悄落下。停了许久,才有了第二步,第三步,连着第四步,掀起青纱帐,疾步走至他跟前,“啪——”她扬手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红印。他的头稍稍一偏,又缓缓转回,对上她满是愤恨的目光。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对视良久,谁也不说话。
她眸光微颤,转身撩起纱帐走到另一边,驻足。他的目光跟随她,越过青纱,看着她的背影。
“呵呵!”她轻笑两声,却是十分无力,“你真厉害啊。”
他瞳眸微敛,眼神黯淡下来。
“是我错了,错了五年。”语气出了奇的平静,却掩不住那些许悲凉,“你骗了我整整五年……而我却像一个傻瓜一样一直敬你……”爱你……这两个字已无需说。
他眉头隐隐一皱,脸上却不见多大变化。
“我一直都太自以为是了。你当着我的面在背叛我,我还一直愚蠢地看着你背叛。原来,我是个傻瓜,大傻瓜……”她平平淡淡的说着,顿了顿,隐隐咬牙,仿佛只是自语,低骂道:“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哼!是无忘告师姐吧?”她的声音低沉,有些嘲讽。
他沉下目光,仍是不说话。
又指烟波算路岐,此生多是厌羁离。
正逢摇落仍须别,不待登临已合悲。
里巷半空兵过后,水云初冷雁来时。
扁舟未得如君去,空向沧江梦所思……
这是在客栈时,烛影给他师姐写的信。崔涂的《途中秋晚送友人归江南》,其实是教主归江南吧?
风高月暗水云黄,淮阴夜发朝山阳。
山阳晓雾如细雨,炯炯初日寒无光。
云收雾卷已亭午,有风北来寒欲僵。
惟有主人言可用,天寒欲雪饮此觞……
这是在竹林里他写的信,苏轼的《十月十六日记所见》。是想说教主十月中旬巡二十八宿结束吗?
仙霞何事名仙霞,巅末得之神仙家。
此山南来绝高峻,上插云表参天涯。
群仙游宴绝顶上,不饮烟火汤与茶。
朝餐赤霞吸其英,暮餐黄霞咀其华……
这是在井宿、轸宿时,他写的信。说的不是仙霞客,而是仙霞岭吧?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二三之前为‘一’,七八之外是‘九’。二三在前,七八在后——一在前,九在后,即‘一十九’。十月十九日——仙霞岭之战……
听她一一点出,他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还是沉默。儿时和阿姐玩的文字游戏……
“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个么?”她咬住发颤的嘴唇,强压下满腹的委屈和满腔的愤怒。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嘴角微微一扬,那是心酸的笑。她真的太傻,竟然将他信中的诗词都背了下来。她为何要背?只是因为那是先生写下的诗词——可是,平时她是不喜欢背书的。
烛影低下头,垂下眼帘,轻轻说道:“她是我师姐……”
赤澜转头看着他,冷声道:“师姐?师姐就那么重要吗……她不是早就离开仙霞谷了么?她走时,你也不过十来岁,才跟她在一起生活多久,感情就那么深?要设计骗我五年!”到最后,她吼了出来。
自小她便敏感的很,那是在逆境成长而形成的最本能的直觉。自然,她也给自己加上一层无形而坚实的外壳,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可就是眼前这个人,用了五年时间,使她对他麻木,卸去防备。她就好似那碎了壳蜗牛、剥了皮的刺猬——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向来自私而不懂得顾及他人之意的她,独独会顺着他……叫她怎能不恨?
“教主!”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叫。她心头猛一震,转眼看去——侯长羚。
侯长羚躬着身子,说道:“教主吩咐撤去地牢守卫,只是派了人手暗中监视,不就是为找出信柳氏的同谋?适才,长羚见烛影先生去往地牢,觉得蹊跷,便过来探个究竟。”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隐含一丝邪魅,看得她心底兜上一股寒气。
“敢问教主,如何处置……”侯长羚将目光投向青纱帐后的那个人。
她只觉浑身冰凉,好似那凝元功又让她寒疾发作,整个人都要冰冻。垂下眼帘,遮去眸中的不安。最终,抿抿嘴,冷声说道:“将逆贼拿下。”
侯长羚躬身拜道:“教主英明。”随即指挥拿人。
先生被他们带走,她呆立了一阵,麻木地迈开腿走了两步,来至门前。望着眼前那片苍茫的竹林,忽然觉得可悲。
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
阴湿的地牢里,烛影坐在一角,微微仰着头,看着石缝间透进来的一丝惨淡的月光。
一豆烛火,驱赶不了满屋的黑暗,梨花木榻上雕刻精致的龙凤祥纹,尽被隐没。
“你暗中守在地牢,难道就不曾见过……”榻上之人沉着声音说了半句。
离榻三步之处,立着两个相仿的身影。相似的身形,一色的衣衫,同样微微垂首。
“说话呀!”赤澜猛一转头,目光如电,射在当中一人身上。俄而,脸上的愠色渐渐被哀伤替代,声音也有些怆然,“连你也骗我。”他是她的丈夫,怎能骗她……
青雳子依旧微微垂首,脸上表情也不见变化。反倒是一侧的连城子开了口,“教主错怪……”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毕竟他已经与教主成了亲,犹豫片刻,道:“……青雳子了。连奴与青雳子都曾见过烛影先生出入地牢,可我们未曾加以怀疑,只是觉得先生心善。若非教主突然问起,连奴怕是永远也不会提起此事。”
赤澜心里一颤,都是自己的错,何须迁怒他人。
=2009年1月18日更新
=*=*=*=
流雱殿内,形容苍白的女人被押上。女人一直低垂着头,跪下不久,便听见有人近身。因着一分熟悉的感觉,她微微抬了头。识得来人,她眼眶一红,低头不语。
两鬓斑白的老妪也有几分动容,身前之人便是多年前离去的弟子——摇红。那时,她还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岁月流逝,如今已经为人妻母。再见面,却是这番景象。
又一人被押上前来,一声低唤:“师父。”
老妪抬眼看他,拧起眉头,沉声骂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呀!”
烛影,在信夫人身旁跪下。赤澜撇开目光——她没有想过让他给自己下跪。
侯长羚朝殿上一拜,道:“长羚依照教规拟了罪状,请教主定夺。”转身面对堂下,“信柳氏,原仙客谷——摇红,聚众谋害天水教先任教主。现定其逐刑,三日之后押送关外,永世不得回归中原。如若踏入玉门关半步,就地处决。烛影,罪犯同谋,是罚是诛……依教主看?”
是罚是诛——赤澜眸光轻颤,却依旧冷冷遥观堂下。
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烛影垂首不语。
一旁信夫人开了口:“我是主犯,要罚要杀都冲我来!摇红愿意伏诛,请教主免师弟死罪。”
赤澜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原来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口里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莫名泛起恨意。信夫人显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被赎了罪,她有个丈夫宁愿生不如死也肯为她赎罪,可有谁能为先生赎罪呢?
“教主。”老妪忽然跪倒在地,“老身这辈子就两个徒儿,如今……如今……就让老身替他们死吧。”
“何师叔,你这又何必呢?”站在一边的长净天道了一句。
信夫人又道:“摇红与师弟情同手足,是我苦苦哀求他将教主行程告诉我,其余的他什么都没做。”
赤澜朝倪汝松轻瞥一眼,便见倪汝松站出一步,道:“以烛影之罪,未及死。罗教主在位之时,也有人曾设计谋害教主。阴谋败露后,罗教主只是判他们鞭笞之刑。全教上下都赞许罗教主仁厚,教中长老都是知道的。”
“可是那些人阴谋败露了,而他们却得逞了!”侯长羚丝毫不肯让步。
倪汝松也不退让:“可烛影并未直接参与计谋!”
赤澜眼睫轻垂,看向烛影的目光透着锋芒。
比起那时审信夫人时的鞭子,也是蘸过了盐水,但这一条足有它的两倍粗。握住鞭子,能感觉出它的异常坚韧。她不知道,这一鞭子打下去会怎样,五十鞭——又会怎样。算上执刑者的力道,打在一处的话,或许能把骨头打碎了。想起商师逆说的那些话,可见她的外公绝非仁慈……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看着被悬着的背影,一步步走近。攥紧了鞭子,深吸一口气,扬手挥鞭……
啪!
白色的衣衫裂开一大道口子,然后渐渐变成长长一条血痕。外面的光线比牢房亮许多,白衫,鲜血,异常惊心,他却没有叫喊。
另有执刑者完成了余下的四十九鞭。她就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看着他默默的承受,看着他逐渐变得血肉模糊的后背。直至看着最后一鞭下去,他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她眼中的锋芒也未失一毫。可那长袖之下的拳头已经捏紧,关节泛了白,说不清是恨,还是,疼……
五十鞭,他欠她的。
五年,一年十鞭,可能偿清?
兼倚阁内,几个侍女正给伤者上药,地上已经扔了一堆染了血的棉布。烛影闭目趴在床上,紧锁眉头,额上都是汗珠,偶尔闷声呻吟。
伤口处理完后,脸上传来轻柔的温湿之感,他微微睁了眼。看见那拿着脸帕为他拭汗的手,便知是她。行刑后数日来,她第一次踏入兼倚阁。
其他人已经退下,赤澜开了口:“摇红,对你真那么重要?”语气平静。许久不见他回答,她又道:“看得出来,她对你也好,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他仍是不语,她也不盼着他会再跟她说话。抿了抿嘴唇,还是问了句:“我呢?我知道先生当初跟我走是为了师姐,而不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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