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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翎雪--易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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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矶道:“左都尉不必客气,身为潞州子民,理当为官爷分忧解劳。”

左金鹏道:“既如此,便请城主进城,左某还要继续盘查。”说完话抱个揖,掖了马头带着一队兵卒绕过李玄矶的车马往后面去了。

洛小丁忍不住要笑,一抬眼看到师父严厉的目光,慌忙又缩回车内。帘子撂下的瞬间,他的视线落在城楼之上,目光在上面一扫的功夫,已看到城楼之上有一队铠甲盔帽的守兵握枪笔直而立,守兵之前,却有一位贵胄少年,正手扶城垛向下张望,因隔得远,并不能看清面貌,但那身形举止却似曾相识。

等他再想看时,李玄矶已经进了马车,他不好再去掀车帘,只好撩开窗间小帘往外看,因方向不对,只看到了城楼的一角。他又回思一遍,越来越觉得疑惑,以至于有些不安起来。

李玄矶盘膝坐下闭了眼不说话,似乎是在养神,过了半晌,忽问:“你都看到了什么?”不待洛小丁答言,他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到处都是云阳王的人马……我忽然想起来了,左金鹏是千尺门门主左守成的胞弟,看来,你惹上的人是云阳王!”

洛小丁辩解道:“师父,弟子没有……”来晋阳以来,他一直谨言慎行,凡与官家有牵连的事宜,一概不肯牵扯在内,又岂会惹上云阳王?洛小丁颇觉委屈。

“没有什么?你在晋阳无端端遇伏,中的是千尺门的曲沉丝,到了潞州,竟然有大队官兵盘查,你忽然扮成这个样子?你说,你为何要扮成如此模样?”

“我,我只想他们看了我第一眼,再不想看第二眼……”师父最恨便是他弄巧骗人,洛小丁自知理亏,只得小声分辩。

李玄矶睁眼朝他望了一望,眉头耸动,忽地又转过脸去,忍笑道:“别说两眼,便是一眼我也不想瞧……”他摇头叹气,“偏你有这许多古怪花样!”虽是怪责,却已不复先前的疾言厉色,语声也变得柔和。洛小丁所说也属实,他容貌过于俊美,倘若给这群官兵看见真容,难免会说些污言秽语。

洛小丁伸手将贴在脸上的胡子撕下来,塞到枕头底下,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师父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了。

李玄矶道:“过了潞州,就要到栖凤山了……一旦回到浮云城,你再没有机会!”

洛小丁一愕,随即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低头道:“弟子明白!”

“我给过你机会……一年的时间,足够你改头换面……只可惜,你不肯,机会既已错失,便再无后悔余地!回到浮云城后,你需小心谨慎,倘若行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照例是在鸿运客栈修整歇宿,临下车时,洛小丁从车后暗箱中取出两顶青纱斗笠,一顶交给师父,另一顶自己戴上。李玄矶眼里微有赞许之意,却什么话都没说,戴着斗笠下车吩咐车夫:“车马随时备好,一有动静立刻离开。”

客栈老板迎上前来一直将二人引到浮云城专用的上房之中,李玄矶进屋坐下,取下头上斗笠,命老板取来笔墨纸砚,起身写了一张字条,在老板面前一晃,待老板看清楚了,却丢入火盆烧了。

老板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恐惧之色,颤巍巍作个揖,转身走了出去。

师父写的很快,洛小丁只看到上面有个“江”字,到底写的什么并没看清,当然,这是问不得的。师父常说,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要问,好奇之心是会害死人的,这一点他做的很好。

李玄矶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阵,走到桌边提醒他道:“这里不清静……”后面的话他便不说了,洛小丁却已经明白,要小心隔墙有耳。一到客栈,便知这里不妥,上下楼时总有些陌生的眼光盯着,如芒刺在背。

李玄矶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丢给他,低声叮嘱:“自己上药,那三根银针不要动,悬丝千万不可扯断,不要沐浴!上完药后,便服下红纸包中的那三颗药丸。眼下离晚饭时候还早,你可以先睡上一觉。”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若睡不着,便看看这本佛经!”洛小丁眼望他走出门去,脸上一阵阵热上来。

他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解开衣服上药,肩上的三枚暗器已被师父取出,是三枚银针,但针后连丝,那些晶亮的细丝竟仍在他体内。洛小丁这时才算见识到曲沉丝的阴毒,三枚银针已被师父用净布包裹固定在他肩头,他心里害怕,自不敢随意妄动,只按师父的交待将药包中的药物涂于针孔之处,而后服下药丸。他拥了棉被和衣躺下,心里到底不安,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更不想看什么佛经,索性便起来打开窗户朝外面看。

楼下街道上正有一队官兵经过,洛小丁在那些人中间看到先前在城楼上的那个贵胄少年,在他的身边,是左金鹏,两人沿着街道并骑而行,转过一道弯便不见了。

洛小丁眼望那少年的背影,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他,那个在九王爷寿辰上向他挑衅的云阳王世子——谷落虹。

第一卷 6。毒誓

他关上窗,背倚窗棂站了一阵,忽然披了斗篷,戴上斗笠,打开后窗,一个鹞子翻身,纵上了屋脊。他微俯了身子朝前观望,远处一列长长的队伍正缓缓向前行进,离此处并不算远,还追得上。

寒冬腊月的天,也没什么人在街上闲逛,街衢上冷冷清清的。洛小丁见四下无人,纵身跃起,轻飘飘落至对面的楼顶之上,如此两三个起落,已然紧紧尾随在那队人马之后。

一直跟到西郊的一座府邸门前,洛小丁留意看了一看,原来那竟是云阳王在潞州的别院。院子深大,内中数个庭院,楼台亭阁高低错落。

谷落虹下马径直入内,左金鹏尾随在后,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九曲回廊,走过一个月牙门洞,沿着青石小路朝东首而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一道花格拱门,入内是庭院一座,内里靠北一排厢房,洛小丁眼看着他们上了台阶,走进第三间房去。

冬日里天黑的早,不到酉时,便落了黑,四处灰麻麻一片,洛小丁悄无声息落在了那排厢房的屋顶之上,蹑足匍匐其上,白色的斗篷与屋顶积雪几乎连成了一片。院子里两三个仆鬟来了又去,竟没有察觉屋顶上有人。

里面良久无声,洛小丁屏息侧耳倾听,半边身子紧贴在冰雪上,已经冷的发木。过了片刻,房中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在来来回回踱步,而后,洛小丁听到左金鹏陪着小心的声音:“属下仔细看过了,那马车之内的确没有洛小丁!”

砰地一响,似乎被摔碎了什么东西,洛小丁心头一紧,暗道:“此次盘查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师父骂我那些话,当真一点也不冤。”便听谷落虹怒声质问:“那洛小丁到底去了哪里?晋阳那边的人回报,洛小丁身受重伤,已被李玄矶连夜带走,若他没有同李玄矶在一处,那又在何处?”

左金鹏低声道:“可是方才盘查,李玄矶身边仅有一个老翁与一个车夫,除此再无别人……即使洛小丁在,我们也不能如何,李玄矶在他身边,谁又敢动他一根手指?”

谷落虹哼了一声:“明里不成,难道不会暗中行事?要紧的是,洛小丁现在何处?”

左金鹏没有作声,屋子里静默一片,过了片刻,忽听“啪”地一声脆响,好像有人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左金鹏“呀”地一声道:“不对……不对!”

谷落虹问:“什么不对?”

左金鹏道:“那个老翁虽满脸都是胡须,但是眉眼清俊,脸皮儿白的像嫩豆腐,竟连一丝皱纹也没……难道,难道那是……”

“洛小丁!”两人异口同声,各自兴奋不已。

谷落虹道:“这么说,他还在李玄矶身边……”

“鸿运客栈我已派人盯着,为今之计是要想个法子引开李玄矶,将洛小丁拿住!”

洛小丁听到左金鹏之言,心里不禁暗骂:“好一个老奸巨滑的狗贼。”随后便听谷落虹道:“如何拿他那是你的事,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是男还是女?”洛小丁摁在雪上的手狠狠攥紧,手心中的雪块冰凉沁骨,一直冷到心里面。一直以为自己扮男子扮得很像,不想还是有人起了疑心。是的,他是女子,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揭破,她与师父都将万劫不复。

左金鹏笑道:“世子放心,只要拿住了他,是男是女,扒光衣服一瞧便知。那洛小丁据说是浮云城第一美男子,若真是女的,那可……”

“若真是女的,便立刻杀了!”谷落虹冷冷打断他,“不要打他的注意……谁若碰了他,那便跟着他一起去死。”左金鹏似乎被这话震住了,过了半晌才问:“若是男的?世子要如何发落?”

谷落虹沉吟片刻,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反问:“男的?怎可能是男的?”洛小丁在外听得清楚,她慢慢平静下来,一点点理清思绪:“我与这姓谷的素昧平生,为何他要杀我?他又如何确信我便是女的?我自小扮作男孩,便是师父也是一年前才……知道我底细的人无非就那几个人,那一场兵祸,洛家村的村民死了个干净,阿爹他们也都死了,那么……他会是谁?”

她越想越是糊涂,隐隐约约又听左金鹏道:“世子难道不知?当初李玄矶接任浮云城城主之位时曾发下毒誓,绝不收女弟子,否则便天打五雷轰,自个把自个钉到玄天阁的耻辱柱上去……这洛小丁若真是女的,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那幸灾乐祸的笑声在耳边盘旋,刺耳之极,洛小丁只觉浑身冰冷一片,心想:“我当初为了活命……说了谎话,给师父惹来如此大的祸患,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现如今,也只好继续假扮男子,只是万不能让人看破了女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瞒着。”

不一会儿,听得门响之声,左金鹏告退出去了。洛小丁心知再无法探听到什么,便起身离开,她伏在屋脊上许久,手脚早已发麻,这时又心绪惶乱,便大意了些,脚底下一滑,竟踢下一块瓦去。

她暗叫一声“不妙”,展开身形忽地便掠了出去。隐隐听得那庭院之中有人大声惊呼,吆喝着要捉拿贼人,霎时之间,锣鼓声喧天。

洛小丁在屋脊上纵步如飞,如履平地,衣袂翻飞中,已掠过数栋屋舍,眼见便要从别院后墙上一跃而过。忽然之间,自那黑乎乎的墙角中冒出一个人影来,洛小丁一惊,倏然顿住身形,回头一看,身后又有三道黑影追了上来。

她心中叫得一声苦,这时前后夹击,实难轻松脱身,危急之中,她忽然旋身,欲要从左侧空当冲出去。前面来人武功显然也不俗,洛小丁身形才动,他便立刻赶过去截住了她。洛小丁再无考虑余地,挥手便是一掌,朝那人胸前印去,那人斜身闪避,后面三人立刻便攻了上来,只听长刀破空之声,三把明晃晃的刀齐刷刷向洛小丁背心砍落。

第一卷 7。生死

就在三把刀落在洛小丁背上的那一刻,洛小丁身子陡然往下一矮,整个人如鱼儿一般从三人身下滑出,三把刀收势不住,咄咄咄三声,一起砍在了雪地上。

洛小丁从三人身后弹出,左袖一拂,出手迅如电闪,指尖在三人后颈一划而过,三人立时仆地,细细血线自脖颈中蜿蜒流下,一滴滴坠入雪中,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此毙命。

在这瞬间,对面那人忽然冲上前来,洛小丁哪有功夫分神?蓬地一声,竟被他一掌击中,她身子后仰,眼见要朝后栽倒,那人骂道:“好小子,好厉害!”正欲上前揪住,洛小丁脚下忽然一弹,腰肢在半空一挺,呼地一声倒飞而起,直跃到高墙之上,她双袖阔长,在空中翩然展开,宛如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

洛小丁自墙上跃下,沿着墙角疾步而行,方才被那人击中左胸,想是震到了旧伤,这时左肩如被刀切,直痛入骨髓。后面的追兵已被甩远,她怕被跟上,有意往城西方向转了一圈,这才从鸿运客栈后墙翻了进去。

先前因要甩掉追兵,她一路强撑,已然耗去大半体力,这时到了客栈,人便松懈下来,只觉肩上痛得越发厉害,竟然连胸背都一起痛了起来,整个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又仿佛有万千针棘锥刺。

她强忍着痛,跌跌撞撞奔到所住客房后,勉力跃上后窗,推窗入内,脚才落地,便看见李玄矶铁青着脸站在面前。洛小丁怔在那里,只觉一丝儿气也吸不进来,眼前如起大雾,白茫茫看不清楚。

“师父!”洛小丁张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师父的影子一忽儿飘近,一忽儿飘远,渐渐被白雾包裹,消失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知觉,恍惚是在一个人的背上,扑面是狂风雪浪,想来是到了野外。雪珠子打在脸上,冷飕飕地疼,北风呼啸着灌入厚厚的棉被里,刀子般的寒气扑进来,直冷到骨头缝里。

她的脸紧紧贴在那人背上,隔着衣服,她闻到淡淡的苦香,于是模模糊糊想到六年前的某个夜晚,那个晚上她被师父背上了浮云城,那时闻到的也是这种清苦的香气。

“师父……”她低声唤,声音虚弱无力,几不可闻。

李玄矶的身形蓦然顿住,头微微偏过来,语声中含了一丝颤栗:“小丁……你醒了?”只是这一瞬的停顿,他便又飞身而起,继续在雪原上奔跑。

“师父……”洛小丁觉得冷,想要缩成一团却又不能,身子便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很冷!”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很快就不冷了……你再忍忍!”

“我不想死……”离死亡很远的时候,常常会不在乎,真正走到死亡边缘的那一刻,才会觉得恐惧,觉得能够活着就是最好,洛小丁心里生出一丝嘲讽,原来她也是怕死的。

李玄矶心里一酸,答道:“师父不会让你死!”

“师父……师父……”洛小丁的声音细如蚊鸣,“我不是有意……骗你!”

“我知道!”当此时刻,李玄矶不管听到洛小丁说什么,心头都是喜悦的,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他便会有少许的安慰,哪怕她只是咳嗽一声,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然而洛小丁的清醒也只是一时的,很快,她又昏睡过去,李玄矶只有一边提气在雪地上飞奔,一边不停用内力震醒她,如此一来,自然大费体力,饶他武功高强,也由不住有些气喘。

又走了一程,前面终于有了人烟,山坡下面有一个村落。

李玄矶背着洛小丁走到一个农家小院门前,小院内仅有三间茅屋,他伸手在破旧的木门上叩击,三声,两声,而后又是三声。

有人执着一盏小灯从茅屋中晃晃悠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找谁?”李玄矶道:“江蓠!”那人打开了门,借着微弱的灯光,李玄矶看见开门的那个人,是个佝偻着背的农家老汉。

李玄矶背着洛小丁走进去,跟着那老汉走进正中那间茅屋。茅屋中空空荡荡,只有破桌一张,烂椅两把。入西侧里间,也仅有一张矮炕,炕洞里的火要熄未熄,房内冰冷如雪洞。老汉忽然直起了腰,立时背不驼腰不弯,身板笔直,分明是个年轻人,只是满脸的白须,看来竟有几分古怪。

瞧见李玄矶狐疑的目光,老汉忙向他拱手施礼:“弟子凌白见过城主!”声音清朗,再不复先前的老迈,确然是个少年。

李玄矶目光如电,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带我去见江蓠!”凌白道:“义父早知城主要来,特命我在此守候!城主请随我来!”说着从炕角席子下面摸出两个银色的面具,一个递给李玄矶,另外一个自己戴上,李玄矶也不说话,自顾将那面具戴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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