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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六部 风云际会-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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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方轻尘自嘲地一笑。 

  所有人,所有人。他的下属。他的朋友,他曾爱过的,曾爱过他的人。如果都忘了他,都放开了他,又会是什么结果。 

  只怕他这个自负又自恋的方大少爷,是要恼羞成怒,把整个天下都搅得纷纷扬扬,混乱不堪,才算出气吧。 

  方轻尘,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残忍,刻薄,冷酷,偏偏又自恋到极点的人。他可以鄙弃自己,为何却容不得旁人看轻他? 

  而那个笨蛋秦旭飞,居然说他是个好人。 

  那个白痴秦旭飞,居然要提醒他防着别人。 

  方轻尘需要防范什么人? 

  天下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 

  他要防地,只是他自己的心中之贼罢了。 

  这一夜,方轻尘困于屋中,独坐许久,竟是无眠。 

  秦旭飞悄然回到王府,不曾如意料中地看到柳恒迎来相询,便问身旁下人:“柳将军呢?” 

  “柳将军说王爷既然去找方侯,就一定能谈妥。夜也深了,他也就不多烦扰王爷,自去歇着了。” 
  秦旭飞笑了一声,这小子,这么大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下属都信任他,不用麻烦他立刻交待事由,他也就轻松下来,梳洗换衣之后,挥手让下人退去,掩了门户,却没有即刻休息。 

  他慢慢踱到墙边,抬眼看着墙上一幅行猎图,怔怔出了一会子神…… 

  这才抬手,将那行猎图摘了下来。 

  图后,露出另一幅画图来。 

  薄薄的画纸,已然发黄。纸上遍布若干细微的虫蛀痕迹,便是画图上的墨迹,也都不是特别清晰了。 

  这样一幅,被漫长岁月侵蚀得失了鲜活的图画,静静挂在大楚国议政王地卧房之中,悄然藏于行猎图之后,已经有三个月。 

  画上只有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绝壁之上,微微俯首,看那浩浩江流涛涛东去。 

  月在中天,人在绝峰,惊涛骇浪,万千风波,都被他从容踏于脚下。  

  许多许多年之前,英雄盖世的燕太祖,用了他那短暂的一生,来追忆他地朋友。 

  他曾遍觅天下丹青妙手,想要把那永逝之人的容颜神情,留存为 伴。然而,求索一生,最终被他藏入深宫的,却只得一幅。其余画作,都被他一烧成灰,说是风华神彩画不成,不必徒留伪作,叫世人看轻了那人的风采。 

  而唯一一幅让他稍为满意的画,他也说,还是只得了那人,七分容颜,三分神韵而已。 

  秦旭飞定定看着画图,慢慢伸手,似乎想要轻轻抚一抚画中人那孤绝地身影,却又恐经历过漫长岁月的画纸,经不起这般碰触,那手指,终究是停顿在虚空了之中。 

  方轻尘……方轻尘…… 

  你是谁,谁是你? 

  画中惊涛,画里明月,画上绝峰,都不及那人白衣如雪,孤高傲世。明明只是一个月下侧影,但那风仪华彩,分明跃然纸上。明明容颜已漫然不可辨,可是他分分明明就是知道,这个画中之人,就是方轻尘。  

  高天绝壁,孤高入云,清空寒月,孤绝于世,浩浩江流,冷眼看万载变幻。 

  那一袭白衣,独立高峰的人,在那冰冷地明月之下,冰寒的江水之上,被那冰凉的夜风拂动衣襟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许寒夜,如许风波,如许长风…… 

  如许沧凉人世!何不纵身入云霄?悄然归明月?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孤单地留在人世间? 

  秦旭飞怔怔看着画图,不知这画上之人,真曾这样萧索地立在月下江上,还是,天下画师,只不过画出了燕太祖心中那孤单绝然而去的人。  

  他一直暗中让手下的人,寻访天下孤本,各种史料传记,各类传奇人物的画图。查的就是过往史书上的数个方轻尘。只是怕露了痕迹,所以对手下也不明说,只让大家漫无目的地去寻找罢了。 

  当年庆国旧事实在隔得太过遥远,天下杀伐,纷乱不止。就算有画图,也没能留到今朝。找来找去,各种野史传说中,人们仅凭想当然,胡画的方轻尘画象,秦旭飞也都是一看就扔,只有这一幅,相传是燕太祖长年藏于宫中,后来燕国几经离乱,才流出宫外的画,被秦旭飞悄悄地收藏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真的是燕太祖当年所藏之画,但秦旭飞就是莫名的相信,肯定不会错。 

  就和没有任何理由,说这画上只有一个遥远侧影的人就是如今的方轻尘一样,秦旭飞偏偏坚定地相信,那个玄而又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实。 

  史册流转,千载轮回,原来,方轻尘,你一直都在看着。 

  一世又一世的背叛,一回又一回的离弃,一次又一次地孤绝而去,一遍又一遍地冷心报复。 

  狠心的是他们,还是你? 

  为什么,就算是知晓了一切,直到如今,我依然不觉得,你是一个恶人。 

  秦旭飞静静地看着图画,画中之人,白衣孤绝,侧首冷看天地,红尘沧桑,千古变幻,激不起他眉眼间一点涟漪,所以,也就不屑于回答这俗世凡人的问话吧。 

  方轻尘,你是谁,谁是你? 

  这一夜,秦旭飞掌着灯,看着那一幅永不会回应他的画,一直一直,不曾入眠。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君千里

    轻尘上早朝了。

  一直闭门不出,貌似不问国事的方轻尘,破天荒地,居然上早朝了。  

  练武之人,一夜无眠倒也不至于会露出疲态。方轻尘和秦旭飞两个在朝堂上四目相对,隐隐还是有点儿风雷激涌的味道,只是到底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其实朝会只是一个表态,一个形式而已。关于秦旭飞要带所有秦军撤出楚国的大事,他们并没有正式在朝会上宣布,而是散朝之后,将朝中相关的实力派人物一齐集中在偏殿,当着小皇帝的面,一一解说清楚。  

  参与密会的人,有一大半早已是心知肚明,另外的人,虽觉惊愕,但有秦旭飞和方轻尘两个人同时押阵,再加上大家都觉得秦国势力撤出楚国是一桩好事,也还是一致拥护的。就连小皇帝都有了点隐隐的兴 奋。  

  密会之后,便是双方一起忙得人仰马翻,进行秦军离楚的运作。 各城各部,秦人均巧立名目,借换防等等名义撤离,与楚人交接官职政务。楚人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下这从天上掉下来的诸般好处,一边依着上头的命令,汗下如雨地给秦旭飞调派物资。 

  知情的高层得了方轻尘的铁令,对下面守口如瓶。下面的人各自为政,忙着干活,虽然有所疑惑,一时间却大多不能明白是为了什么。 

  大军行止,自是不可能完全掩人耳目。然而楚国大乱之时,玉石俱焚。原本各国渗透在楚的间谍也不能幸免。这些伪装成普通楚人地 人,自是和普通楚人一样,死伤无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除了留作种子的少数骨干,间谍中的幸存者大多撤离。 

  楚国乱后又是积弱,赤地千里,没什么油水可捞,短期内也无力威胁别国。因此各国对这块地盘都不是太上心。除了秦国,都并没有能下大力气。将原先的情报系统重新恢复到完善。 

  现在各国扎在楚国的探子,自是人手不足,消息传递也不够灵通,眼界只能困于一地,而无法及时察知楚国的大局。

  甲城的秦人说要换防到乙城,乙城的秦兵说要去丙城交接……乱乱糟糟之间,那些流动起来,不知去向地各部秦军。却如同一颗颗珍珠,悄然分散着向从楚国京城到秦国边境这一条线上汇聚而来,只等待着从京城出发的人,拈一根线头,将他们一路边行边串起来,便是完美无缺。  

  第一批秦旭飞可以带走的人马,兵器,马匹。大型战斗器械,以及其它的补给辎重,全部秘密到位。只用了八天。比原来秦旭飞的计划,还提前了两天。 

  这样的大动作,中间有些小摩擦,小冲突,自是在所难免。不过有秦旭飞和方轻尘这两个人全力的掌控配合。那些小风波,自是都悄然平息了下去。 


  宁做太平犬,莫当乱世人。 

  数年乱世。百业凋元气未复的楚国都城,自是远远比不得燕京地热闹。 

  落日西沉,明月东升。在燕京,此刻当是夜市繁华,满街喧嚣,尚未至夜深人倦。而楚京之内,却已是一片萧索,万家安眠。 

  这楚秦同治的京城,夜晚仍然是要宵禁的。 

  夜色之中,长街寂寂。长街尽头,厚重的北城门悄然打开,城门后,通往北方边境的青石官道,在月色下,冷幽幽静静铺向远方。 

  秦旭飞穿着平常的衣服,骑马策行。他的身后,跟着和他一样,穿得很不引人注目的同行将领们。而这些将领们地身后,则是一群送行之人。  

  除了柳恒等留守的兄弟,楚国的重要官员们,无论是出于客气还是礼貌,也大多牺牲了自己地睡眠,来为他们送行了。小皇帝不方便出 宫,但也派来了自己的总管太监来表示一下。 

  当然,方轻尘没有来。 

  代表方轻尘来的,是赵忘尘。 

  秦旭飞的目光淡淡在赵忘尘身上扫了一下。方轻尘自是不会有闲心叮咛徒弟来送行的。赵忘尘会在这里,分明是自己心思细密,为人处 事,不肯有半点差错,所以主动过来。 

  倒是柳恒在身旁轻笑:“方侯地性子当真古怪,便是这些年,怎么明争暗斗,也该有点儿情份在,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相见之日,他倒真是绝决得很呢。” 

  “算了,那个人什么时候对我讲过礼貌。”秦旭飞淡淡一笑。 

  方轻尘不来送他,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他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 

  常年各守一方,方才短聚,又是分别。秦旭飞只是凝眸看着柳恒,压低声音道:“以后地事,就要全靠你了。我带了精锐离开,楚国人里,免不了会有些眼光浅薄的,就要找你的麻烦。你少不得要受许多闷气刁难。” 

  柳恒微笑:“在南方也不是人人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这两年,忍气的功夫,我早练出来了。能忍的我都忍,忍不了了,我自会哭着喊着,找那位方大侯爷做主去。那人礼貌是不太讲的,道理却还是讲的。〃
             
  秦旭飞点点头。二人生死之交,肝胆相照,纵然担的都是极沉重的担子,但对彼此的信心,却从未动摇过,那些保重小心一类的废话叮咛,自是可以免了。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楚人看着,他们公然低声细语,终究也是不合适。                              

  因此,二人相顾一笑,便拉开马,各自去同楚国一干官员将领做最后的寒暄闲聊,说些礼貌上的废话。 

  秦旭飞与旁人应答几句,迟疑了一下。终是一带马,到了赵忘尘马旁,低声问:“你师父还在府里喝酒?” 

  赵忘尘恭敬地道:“师父好些日子没喝酒了。今天一早他就出了府,却没进宫,也没来找王爷告别,我也不知道师父去哪里了。” 

  对于方轻尘的心思,秦旭飞也觉难以把握,于是也就懒得猜他去了哪儿。只是听赵忘尘说方轻尘好些天没喝酒,倒是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轻轻一笑。想了想,方道:“你师父待你虽说不甚温柔关切,到底不薄,你将来不要辜负他。” 

  赵忘尘有些愕然望望秦旭飞,似是觉得他地语气极之怪异:“王爷,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刻也不敢忘怀,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秦旭飞苦笑,唉,难道他还能揪着这小子的衣服,把他拎起来,大声警告说,你小子的来历,和许多见不得人的行径,我都知道。所以你以后给我老实点? 

  得了,他要真敢这么多事,就算带着军队走了。方轻尘也会带人来追杀他。 

  “你师父与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劲敌对手,但我一向是敬重他的。他那个人……那个人性子有些怪。旁人待他有一分好,他会还报十分,但旁人若是负他一分,他也能回报百倍。” 

  秦旭飞一边在心中骂着自己多事。一边却还是在做最后一次,效果肯定不大的努力:“你能投入他的师门,得到他的指点。能有今日地成绩,是幸运,也是造化,你应当好好珍惜。” 

  赵忘尘目光深深望着秦旭飞,徐徐道:“在下愚昧,不太明白王爷的深意,还请王爷明示?” 

  秦旭飞摇了摇头,再多的,他已经不能说了。这话能不能听进去,只能看这少年心中的执念有多深。  

  说穿了,方轻尘那种怪物,难道真的需要自己替他担心吗?就是他自己也并不真的认为,赵忘尘能对方轻尘有什么实质的威胁,只是……不想那个人再一次被辜负,仅此而已。 

  他不再说话,径自策马快行数步,与前方的将领,闲闲聊天。 

  赵忘尘目光幽深,定定地望着他,却到底也没有再策马过去追问。

  城门已至,秦旭飞驻马回身,向众人一抱拳:“大家送我至此,我已经深感厚意。这些虚礼也就不必太讲究,就此止步吧。” 

  留守地秦国的将领们,并不肯表现出什么不舍,立时勒马止步。楚国的官员们,倒还客气了几句一定要多送几里的话,但秦旭飞根本不让大家有机会把话说完,在马上施了一礼,带转马身,轻轻一鞭击下,连人带马,星驰电掣一般,驰出城门去了。十几名秦军将领紧随其后,奔腾呼啸而去,唯余马蹄扬起的烟尘,久久不曾平息。 

  轻轻松松,没有半分不依不舍。秦旭飞离开了他曾掌握多年的一国都城,离开了留下了他最大的敌人,和最好的朋友地城池,奔向他城外的驻军,奔向那远在秦国的战场,奔向那生死不知地未来。 

  京城北方,俯瞰京城的山峰之颠,迎着夜风,方轻尘已静静地站了很久。 

  站在这至高之处,京城内外,都看得一览无余。他的眼神,曾在皇宫上方,来回流连,也曾遥遥望着城外,大秦驻军的方向。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其实只是索然而茫无目地地,看着那宵禁中清清冷冷的京城,还有京城外,寂寂沉沉的山河大地。 

  背后一弯孤月,映得他地雪白衣袍也萧瑟孤单了起来。他莫名烦燥起来,伸手从腰上取了一个小酒壶,举近唇边想喝,却又莫名地一扬 眉,郁郁翻手,将那香醇美酒,倾洒了一地。 

  借酒浇愁? 

  秦旭飞……你还真敢说? 

  方轻尘无声咬牙,眼神恨恨,心中却又暗中赞一声自己果然胸襟广阔,最后居然还是让这家伙,这样完完整整地离开了。 

  他注目深深,望着城门的方向。距离太远,就是以他的目力,要分辨出那几十只小小的蚂蚁,也是不太可能。而远方秦军的营地,虽然也在视线之内,但夜太深,就是大军开拔的时候,他恐怕也连烟尘都看不明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亲眼见到那离开。不过,这本来也就无关紧要。 

  方轻尘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连根拔起

    去了,都过去了。

  山巅之上,方轻尘又将目光重新移到皇宫上方,唇边掠起一缕淡若柳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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