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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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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公主半闭了眼睛听着,待她说完,只问了一句,”陛下还说什么了?”
  秋蕊皱眉沉吟了一会,”派来的人还说已有言官们弹劾大殿下罔顾皇室颜面,行为荒淫,历古至今的公主罕有其匹,陛下看了只说了句,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公主挥手,秋蕊知意的退了出去。她手臂支在案子上,沉默的想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洒进来,落在书案上的形成一道光束,公主不经意的把支着的胳膊往光晕里挪了挪,大概是想让身上有些温暖的感觉,她柔声道,“高谦夸赞你很好。”
  这让我无言以对,可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回话,“高掌印过誉了,臣不敢当。”
  “认真说起来,是过誉了,你也没做什么,一个内侍好不好,原不在会不会读书写字上头,在于什么,你应该清楚。”她停下来,我低低的说了声是,她又继续道,“你觉得自己做的如何?”

  第十四章 犹记一言偏决绝(三)

  我有片刻的无助,继而想起内侍们平常喜欢表忠心的套话,却始终有种话到嘴边挣扎不出的感觉,我无奈的回道,“臣未有寸功,不敢妄言自己做的如何。臣对殿下确无贰心。”
  “嘴上说说容易,你对我忠心,却还拿我比炀帝,若是不忠心,是不是要比出桀纣来了?”
  我听到自己纷乱的呼吸声,忙屏住气息,抿着嘴唇,努力的平复心绪。
  一缕阳光抚过公主的脸,她觉得有些刺眼,往后坐了坐,靠在椅子上,声音空幻,“其实你比的不对,杨广一直深得独孤伽罗宠爱,我却没有那样的幸运,怎么好和他相比呢?”
  我如鲠在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波澜,“臣不是有意拿炀帝比殿下,万望殿下恕罪。
  殿下说文献皇后宠爱炀帝,臣私以为,宠和爱是不同的,宠为宠溺,不需要理智,而爱,却是理智的,即清楚所爱之人有何不足,并能欣然接纳。
  文献皇后对炀帝只有宠,并不是爱,所以才会做了错误的选择,既害了隋朝的江山,也害了她宠溺的小儿子的一生。臣以为,殿下向往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情感。”
  我说完这番话,已无力掩饰自己心脏失常的跳动节奏,只好任由忐忑从心房一直弥散至整个身体。
  她转过身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如我给你一个证明这番话的机会,我要你以重华宫内侍总管的身份去面见陛下,告诉她你曾经为秦国公主逼奸未遂,为我所救,看看陛下会不会因此不再宠溺她的长女,转而把她那份宠爱分到我这个不受重视的次女身上。”
  我平静的看着地,这是我隐约猜到的结果之一,我垂首轻声的道了是,继而俯身下拜,平静的道,“如这是殿下的钧旨,臣领命。但臣只能陈述实情,不能妄加揣测从未发生之事。”
  “陈述实情?”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冷笑道,“你明知我想要什么结果,却还如此说,难道是因为我有求于你,你便敢要挟我?你且说吧,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封赏?”
  我知道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只好俯身再拜,诚恳道,“臣绝不敢要挟殿下,自当竭尽全力忠殿下所托。只是臣只能如实陈述当日之事,勉力规劝陛下能对大殿下的行为严加约束。臣亦会向陛下禀明,殿下仁善曾救臣脱困一事。除此之外,臣不能多言其他。至于殿下所说封赏一事,臣从未想过。”
  她哼了两声,嗤笑道,“你如今依附于我,竟不知道何谓识实务,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宦官,竟然还妄想以君子之道行事,是为不知所谓!你此刻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事后还不是会向我邀功请赏,这种欲擒先纵的小伎俩不必拿出来骗我。”
  一股苦涩之感萦绕于五内,我深深吸气,平静道,“臣不敢忝称自己是君子,却也还记得,君子有九思,所谓言思忠,事思敬,臣一刻不敢或忘。
  臣虽为宦臣,但也心慕圣贤之道,请殿下能成全臣这一点小小的心思。殿下希望臣能有所图,有所求,才能更相信臣。
  臣却觉得,此去向陛下陈述的结果,很可能是臣再也见不到明日初生的朝阳,臣实在不知还能求些什么,图谋些什么。恳请殿下能相信臣所言,臣定会尽力向陛下详陈当日之事。”
  她很久都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毫无波澜的道,“如此固执,我且依你了。你即刻去见高谦,面圣之事让他妥善安排。我在重华宫静候你的佳音。去吧。”

  第十五章 泪痕都揾了(一)

  我站在养心殿前,等待高谦传唤。
  我下意识的略微侧头看了一眼即将隐入重重宫阙的落日,猜想着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日暮时分的漫天彩霞。
  陛下坐于东暖阁中。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从前在都知监任职时,我也负责安排过陛下出行,在人群中恭谨迎送,但如此近距离的和她相对,还是第一次。
  我依礼拜倒,在下拜前略微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她,若是在从前,我大约不会这么做,但此时,我猜想自己时日不多了,索性任性一次,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好。
  一瞥之下,我看到了她憔悴的容颜,仿佛比从前见时苍老了许多,我亦发觉,她和公主长的极为相似,只是陛下面色凄苦,而公主却只是面容清冷而已。
  陛下只是专注的阅览着朝臣们的奏章,并未叫我起身,片刻后,她开口道,“高谦来回朕,你有长公主行止不端之事要上奏,如实说吧。”
  我低着头,恭敬道,“回禀陛下,臣供职于御用监时,曾为驸马送去所需书帖,于建福宫见到长公主。
  长公主随即将臣扣留于宫内,多番暗示要臣调入建福宫,臣未敢应承,长公主便直言只要臣日后能委身便许臣以厚禄,言语间亦多有不堪,臣心下惊惧却也不敢直言,所幸楚国公主殿下造访建福宫,怜悯臣惶恐尴尬,便将臣带离,助臣脱困。
  事后臣感念楚国公主恩德,无以为报,遂于今日将公主善举面陈于陛下。且长公主本应为国朝公主表率,但行事多有荒唐之处,失之仁德,故臣顿首恳请陛下能对长公主加以约束,导其言语行止,约束禁廷风气。
  臣以上之言皆属实,望陛下明鉴。”言罢,我深深伏地顿首,再未抬头。
  我听到她压制着心中怒火,喝问道,“这番话是楚国公主教你说的?”
  我未敢抬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与事实完全不符的话,“回禀陛下,臣虽位卑言轻,但亦明白做人当思知恩图报,楚国公主有恩于臣,臣铭感五内,故今日擅做主张前来面见陛下,楚国公主对臣有此举一无所知。”
  陛下冷笑道,“你一个内宫小内侍,竟敢弹劾长公主,朕不信你有如此胆量,身后必有人为你撑腰。
  也许不是楚国公主,但背后之人也一定许了你好处。尔等是揣测朕于冬至宴后对长公主多有不满,才敢大胆行事。
  你可知,你今日之言行,朕即便相信,亦不会轻纵了你,窥伺圣意,所奏之事有辱皇室清誉,你以为朕会如何处置你?”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的模糊了,身体的紧张感也逐渐消散,我的猜测还是应验了,一种空明之感渐渐袭上心头,那大概就是死亡逼近的征兆吧。
  我无力再辩解,只得叩首道,“臣绝非构陷长公主,请陛下明察。陛下要如何处置臣,臣皆俯身听命,不敢妄言。”
  我的话大概让陛下更为恼怒,我字字句句都只强调自己所言属实,对她指责的窥伺圣意却不加辩解,可见我不顾自己处境也要证明长公主确实行止不端。
  加上之前建福宫那名内侍所言,恐怕陛下心里也清楚长公主平日里秽乱宫禁却是属实之事。
  只是如此就更不能留下这些知晓其事的人。就算长公主德行有亏,不能继任大统,陛下终是要顾念她的声誉,不能任人日后对她横加议论指摘。
  我听到陛下对高谦道,“即刻着人将他看管起来,朕未下令处置前,任何人不得见他。”

  第十六章 泪痕都揾了(二)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立刻赐死,也许竟还能见到明日的阳光,我默默叩首,跟随高谦退了出来。
  我被带至景祺阁后面的北三所,这里常年无人居住,人迹罕至,房间阴暗湿冷,虽是寒冬,却并无任何炭火取暖。
  高谦心中不忍,屏退众人在外,轻声对我道,“我会再劝陛下留你性命,殿下也会为你绸缪,你且先忍耐一阵,不可太过灰心。”
  我躬身称是,”多谢掌印大人,只是此事殿下不宜出面,请大人告知殿下,如元承能幸不辱命,祝愿殿下早日得偿所愿。殿下对元承的恩情,元承永世不忘。”
  高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微微叹气,低声说道保重,便即转身离去。
  我一直垂首谨立,直到听到外面脚步声慢慢远去,才缓缓抬头,此时房中屋外都格外安静,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面前有一束冷冷的月光照在屋内的青石砖上,光束中流尘飞舞,杂乱无序。
  有一刻我觉得那些轻盈的微尘有些像自己,一样都是那般无力,可有可无,随时都会委顿在地,再也无人愿意记起。
  我慢慢的走去榻边,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屋内空气寒冷,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立刻化作一团白雾,我索性张开嘴大口的喘息着,在一片雾气中渐觉眼中有水波荡漾,视线一片模糊。
  我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略微有些嘲讽的笑笑,我有点鄙夷自己自怜自艾的举动,既然一早已经想过结果,又何必自伤呢。
  我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好,蜷在榻边一隅,安静的看流光下的轻尘。
  此后数日里,每天都有司礼监的奉御来给我送饭,奉御开门后长驱直入,将饭菜放在桌上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开始的时候,每当门口有声响,我都会心中一紧的站起身,等待着外面的人带来赐死我的诏命,时间长了,等待的一颗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我甚至猜想陛下大概已经把我忘记了,那么我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了,但随即便想到,此生多半也不会再有机会能走出这里,我一时难辨悲喜,又有些恹恹无趣。
  有几次我试图和送饭的奉御询问几句外面的情况,但每次都只得到垂目不言的回应。最终我无计可施,只能在房内枯坐。
  好在我性子安静,倒也不觉得多苦闷,只是偶尔会想,如果长久居于此处,身边能有纸笔书籍相伴,日子倒也会惬意许多。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五天,到了第十六天的晌午,北三所的院子里忽然有了纷乱的脚步声。
  我侧耳听着,一颗心又再度提上来,我听得出来者人数不少,莫非不是赐鸩酒或白绫,而是要将我拖出去斩首或杖杀,我瞬间被这个想法吓的手足瘫软,冷汗涟涟。
  门吱呀一声的开了,我木然站起身,强迫自己看向来人,却在四目相交的一瞬,有种惊喜交加之感,来人正是秋蕊!她身后的院落里赫然站着公主。
  秋蕊伸臂挥开屋子里的尘土,看我呆若木鸡地样子,笑道,“吓傻了么?没想到看见的是我?不光是我,殿下还来了呢,带你回重华宫。”
  我赶忙回过神,快步走到门口,对公主下拜请安,可除了问安的词,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殿下,元承这些日子都住在这么个地方,难为他了,我看他现在有点发傻,您说是派人把他扛回去还是拖回去的好?”秋蕊浅笑着在他身边说道。
  我心中纳罕不已,“陛下,赦免臣了?”声音一出,自己也惊了一下,原来十多天没有开口,我的嗓音变得晦暗沙哑。
  公主此时看我的目光比从前柔和了许多,“陛下心悸病犯了,哪儿顾得上你,你且随我回去吧。”

  第十七章 泪痕都揾了(三)

  我又想到那日陛下说过的,没有她的旨意不许外人见我,我想要再问清楚些,却被秋蕊一把拉住胳膊,手指尖指着我的鼻子道,“元承,你真的被关傻了?不光不高兴还忧心忡忡的,殿下既亲自来接你,你还犹豫什么,快走罢,除非你还真喜欢在这么个地方一直住下去。你看你瘦的脸都凹下去了,回去该给你补补了。”
  我低头尴尬的笑笑,不再说话,任由秋蕊一路拉着我,对我调笑不已。
  十几日未曾到翠云馆,我此刻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还没等我醒过神,秋蕊将我拽到公主面前,笑道,“还不快叩见太女殿下?”
  刹时我睁圆双目,几乎忘记了礼仪和尊卑般直视着公主,片刻之后才垂首俯身,拜倒在地,按照参见东宫的礼数行礼如仪。
  秋蕊在一旁笑道,“你那日面见陛下之后,陛下就动了气,加上之前首辅大人多次进言要陛下加强建福宫的侍卫人手,又有之前那个小内侍说她放言东宫之位迟早会是她的,陛下更生疑虑,殿下又安排了言官数次弹劾她行为不端,陛下才终于下了决定,饶是这样还是加封了西安府作她的封地,令她五日后携驸马一并前往封地。这下可算踏实了,咱们殿下封为太女,这里头你也功不可没,还不快着跟殿下请赏呢。”
  我垂首听着秋蕊朗朗的笑语声,到此心里终于踏实了,身上顿感轻松,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我微微抬头,低声道,“臣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秋蕊捂嘴笑着,大概还想要继续逗我说出邀功请赏的话,公主适时的看了她一眼,秋蕊立即会意,连忙掩住笑容,对公主行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我依旧垂目看着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并不知道从那时候起她就已决定将我视为她最亲信的人,常侍身旁。
  公主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好了,我会尽力的满足你。”
  我能听出她语气里含着的温暖和鼓励,这是我从前没有听到过的,心里刹那间觉得很温暖,却还是恭谨道,“臣不觉得委屈,也没有什么要求,往后臣会尽心服侍殿下。”
  “也罢,以后日子还长呢,想到什么再提也一样。”她眉目含笑的问道,“你有没有害怕?怕今日进来的人是赐死你的?”
  我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臣怕过。臣一直在等待陛下的旨意,等待的过程里,臣知道自己还是不想死的,但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待一个结果,而臣亦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想来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过这也是臣在自我安慰罢了,其实还是会怕,只是这样想会让臣心里稍微宽慰些。”
  “你就没想过求陛下么?或者求我?听高谦说你特意嘱咐他不要让我此时去替你求情,你可知道若不是前朝言官和秦太岳等人多番配合,逼的母亲痛下决定,母亲又刚好心悸发作无暇顾及其他,你这会早就死了几回了。你算是命大。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会避嫌,所以绝不会为救你而做任何努力?”
  她声音里竟然有一份焦躁,好像是在质问我为何不相信她。我有些惶惶然,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感觉是否真实,我摇头,尽量平静的道,“臣,也说不清楚,但的确没有想过要殿下救臣,殿下已经救过臣一次了。”
  她轻轻叹气,点了点头,温言道,“下去沐浴休息吧,有事我会再传唤你。”
  我颌首道是,一时却踯躅不前,我想要问的事情让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我嚅嗫问道,“臣还有一事,想问殿下,建福宫中的小内侍如今,怎样了?”
  她眉心一跳,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般的怔住了,之后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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