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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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1）
太湖是安徽省的一个小地方，有山，有水，有人人张口即来的黄梅调。

　　1936年的春天太湖很平静，高耸入云的将军山与奔流不息的长河迎着暖阳，做着明媚的梦，山坡上茶树正绿，水边的桃花正红，而从一村庄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却打破了这种宁静。

　　她叫黄月梅，刚六岁，去年死了父亲，现在母亲又因病而逝。她趴在母亲的棺木上，哭得是天昏地暗，小小的身体在不停地上下颤抖。有人拉她，她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被拉了出去。

　　黄月梅一直不吃不喝，她的叔叔黄家福可急的不轻，对他老婆赵云娥说：“这样饿下去，几天不就皮包骨头的，到时谁家还能看得上？”

　　赵云娥皱了下眉，说：“我再出去看看。”

　　赵云娥在天黑之前跑回来，笑着对黄家福说：“小叶庄的叶康寿上月刚生了儿子，想让月梅到他家当儿媳妇。”赵云娥喝了口水，又说：“只是家境不是很宽裕。”

　　“管他家境宽裕不宽裕呢，只要能让她填饱肚子就好了，不然我们家的三个不都跟着遭罪。”黄家福边抽烟边说。

　　第二天黄月梅就被叶康寿接走了。走时，她倒一点都没哭，也没有回头看黄家福一眼，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母亲在病重时求黄家福给点饭吃时，他却黑着脸动也不动。

　　“妈妈是被饿死的。”黄月梅一直这么认为。

　　黄月梅刚到小叶庄，叶康寿和他老婆刘翠云对她倒还和气，但久了就把她当丫环一样唤来唤去的。她不仅要照看将来要成为自己男人的小娃娃，还要帮忙烧火、去河边割猪草。因为她个子小，背娃娃还有点吃力，走起路来就更加困难，有时不小心自己和娃娃都跌倒在地。刘翠云看到，拿起棍棒对她就是一顿乱打。

　　黄月梅就在棍棒中度过了一年。又是一个春天，黄月梅抱着娃娃去河边玩，看着飘落在水里的桃花，心里忽然是一阵的伤心。她想死去的母亲了，多想自己也是那桃花，随着水漂啊漂，也许到水的尽头就看到母亲了。

　　这时从叶明儒家传来悠扬的黄梅调。黄月梅听得痴了，也就忘记了伤心，等到一段结束，她不自觉地朝叶明儒家走去。叶明儒是当地有名的黄梅戏艺人，收了七八个弟子，当地若有什么庙会、堂会、或大户人家的寿庆，都要请他过去唱上几折。

　　黄月梅站在叶明儒家门口，探头朝里望去，看到三四个十来岁的孩子在*、翻跟头；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抖动水袖、扭腰轻唱；叶明儒一边喝茶，一边看那女孩子，还不住地点头。正当黄月梅看得发痴，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小男孩眨着眼睛问。

　　黄月梅骇了一跳，看了看小男孩，垂下眼帘不说话。小男孩看了看她背着的娃娃有点好奇，问：“你那么小，怎背得动小娃呢？”

　　黄月梅急忙摇头，低声说：“我背得动。”

　　“你家里人放心吗？”小男孩又问。

　　“放心。”黄月梅的声音小的象蚊子叫。

　　小男孩争着要来背娃娃，黄月梅慌了，转身就跑，小男孩在后面追着喊：“就让我背一下吗？”

　　黄月梅头也没回，一直跑回了家，但到家门口，还是忍不住朝后看了一下，前面的一个小凳子就把她绊倒了，背后的娃娃是一阵的大哭。刘翠云正从屋里出来，拿起地上的竹条子朝黄月梅胳膊上、腿上就是一阵乱抽。

太湖（2）
黄月梅咬着牙，一哭也不哭。刘翠云打得累了，指着黄月梅的鼻子骂：“我养你有什么用，连你男人都带不好，难不成就让你在这里吃白食。”

　　这一场景被赶过来的小男孩看到了，他吓得发抖，转头就跑开了。

　　隔日，小男孩在水边发现了背着娃娃的黄月梅。黄月梅正在弯腰捡拾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忽抬头发现小男孩，先是吓了一跳。小男孩笑嘻嘻地问：“你捡桃花做什么？”

　　黄月梅愣了片刻，说：“我想留住它们的香气。”

　　“那香气能留得住吗？”小男孩怔怔地问。

　　“我把它们都放进袋子里，这样它们的香气就不会跑掉了。”黄月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

　　小男孩要看看小布袋，黄月梅急忙抽回手，说：“这不能给你看，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小男孩撇撇嘴，问：“你妈妈经常打你吗？”

　　“我妈妈对我可好了，从来不打我。”黄月梅说着收起了小布袋。

　　小男孩忽然瞪着眼睛喊：“你说谎，我昨天还看到你妈妈打你呢。”

　　黄月梅一下子低下了头，好大会才低声地说：“她不是我妈妈。”

　　小男孩声音柔和了起来，问：“那她为什么打你啊？”

　　黄月梅摇摇头不言语，黑葡萄般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男孩慌了，忙说：“你不要哭嘛，我不问了，我真的不问了。”

　　黄月梅背着娃娃沿着河边慢慢朝前走，小男孩跟在她身后。黄月梅忽然停下来，眼睛闪着亮光说：“你家那个大姐姐，戏唱得真好听。”

　　小男孩正愁着找不着话题呢，一听她说到唱戏，话语可就多了起来。他扑闪着黑眼睛说：“昨天你看到的是我爸爸的徒弟，我都喊她桃花姐，她还不是唱得最好呢？”

　　“还有人比她唱得还好？”黄月梅有点不相信。

　　“当然了，杏花姐比她唱得好多了，我爸爸都经常夸她”小男孩讲的眉飞色舞。

　　黄月梅搓着手，默然了好一阵子，怯怯地问：“她们都是你爸爸教的吗？”

　　“是啊，我爸爸可厉害了。”小男孩眉宇间充满了自豪。

　　小男孩看黄月梅低着头不说话，就问：“你也喜欢唱戏吗？”

　　“喜欢！”黄月梅抬起头，眼里露着晶莹的光。

　　小男孩忽然笑了起来，好大会才停下来，说：“你背着个娃娃怎么唱戏啊？要不，我可让我爸爸教你。”

　　“你爸爸会教我吗？”黄月梅的小脸上掠过一丝惊喜。

　　小男孩噘着嘴好半天才说：“那你的小娃娃交给谁呢？”

　　黄月梅也茫然了，不知道要把小娃娃交给谁。她想了好久，用哀求的语气说：“我可以背着娃娃学唱戏的。”

　　“真的吗？”小男孩虽不相信，但也不好反驳。

　　黄月梅还要说什么，但听到刘翠云在喊自己了。她忽然神色慌张地说：“我要回家了。”

　　小男孩看着她急急地离去，捉摸着这人真怪，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跑着喊：“你叫什么名字啊？要不然我回去怎么跟爸爸讲啊？”

　　黄月梅还是停了下来，回头大声地说道：“我叫黄月梅，你呢？”

　　“我叫叶振华。”

　　“叶振华。”黄月梅反复念了几遍，也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刘翠云见到黄月梅就骂：“家里就待不住你这个死人，到处乱跑，你就不能帮忙做点事。”刘翠云骂完，解下她身后的娃娃，催促她快点去割猪草。

　　黄月梅不说话，拿上篮子和镰刀飞快地朝村外跑，等跑得远了，她停下来，对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喊了几嗓子鲜活水灵的黄梅调。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偷戏（1）
黄月梅和叶振华成了好朋友。

　　黄月梅由叶振华带着直接走进叶家大院。叶明儒身穿长袍，手执纸扇，正在说戏，看到背着娃娃的黄梅月，宽阔的额头微皱了一下，立即停下来喊道：“振华，你带那个小女孩做什么？”

　　叶振华听到喊，急忙跑过去道：“爸爸，她是过来看我养的小兔子，只玩一会儿。”

　　叶明儒很喜欢这个嘴巴乖巧的小儿子，因此也不追问，就挥挥手让他们去了。黄月梅跟在叶震云后面，只往后院的小凉亭。凉亭建在水塘的中央，红的、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水塘里的藕莲有的已撑起了伞盖，有的刚露尖尖角，水嫩水嫩的；塘边种了好多翠竹，从竹林里不时地传出清脆的鸟鸣声。

　　黄月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站在那里发愣。叶振华拉了下黄月梅说：“我们就坐在凉亭里听她们唱戏好不好？”

　　黄月梅回过神来，眨了眨黑眼睛说：“好啊。”

　　他们两个刚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跑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那个男孩站在塘边大喊：“振华，你还不去抄字，马上爸爸要查字呢。”

　　叶振华并不理会，把手里的一段树枝扔进了水里。黄月梅碰了碰他，说：“那人是谁啊？在喊你呢？”

　　“他是我哥哥，叫叶震云，不要理他。”叶振华摆弄着手指说。

　　这时从前院传来了优美的黄梅调，就像一树的桃花在一瞬间开放了，让人无比的兴奋。黄月梅也就忘记了一切，完全沉浸在那婉转优美的唱腔里了。她不自觉地跟着唱了起来，虽然声音还很稚嫩，但还是有模有样。

　　叶振华静静地看着她，心想她怎么也会唱黄梅戏呢？我爸爸还没教她哩。正在黄月梅唱得起劲，叶明儒走了过来。他听到黄月梅的唱腔不觉一惊，立刻站在塘边打量起这个小女孩来：面容泛黄，小小的嘴唇显得干涩，只是眼睛滴溜溜转动，显得很有神采；身形瘦弱，衣服打了好多补丁，身后背着的娃娃更让人心生怜惜。

　　黄月梅还是发现了叶明儒，立刻停了下来，低下头不停地搓着手指。叶明儒走到凉台，问黄月梅：“你是谁家的？”

　　“我，我……”黄月梅支支吾吾不知该怎样回答。

　　“她是叶康寿家捡来的儿媳妇。”站在叶明儒身后的叶震云笑嘻嘻地说。

　　叶明儒回头瞪了叶震云一眼。叶震云缩了下头，吐吐舌头，不再言语。此时叶明儒也就知道了黄月梅是谁家的孩子了，摸了下黄月梅的头，叹息着说：“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黄月梅不知道他讲的“可惜”是什么意思，怯怯地问：“我跟你学戏好吗？”

　　叶明儒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之色。站在一边的叶振华走过来，抓着叶明儒的手哀求道：“爸爸你就教她唱戏吧，她唱的可好了。”

　　叶明儒仰头看了看天空，又长长叹息了一声，说：“唱戏也不是一会半会学的，以后再说吧。振华，你今天的字好像还没有完成呢？”

　　叶振华一听到写字的事情，就低下了头。叶明儒拍了下叶振华的头，说：“你先带她回去，回来快点把字补上，不然我可要打你了。”叶明儒说着也就背着手离开，站在一旁的叶震云吐了吐舌头，大步地跑开了。

　　黄月梅走离叶家大院时，对叶振华说：“你爸爸不教我唱戏吗？”

　　叶振华嘟囔着嘴，闷声闷气地说：“他不是说以后再说吗？说不定以后就会教你呢。”

　　黄月梅小小的心灵还是有点喜悦，幻想着在不久的将来，叶明儒会教她唱戏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偷戏（2）
黄月梅在隔日下午忙完家里的活，趁刘翠云不注意，背着娃娃就朝外跑，刚到河边碰到了叶振华。叶振华坐在水边，小小的圆脸蛋带着几丝忧虑，一手托腮，一手拿一截柳枝不停地抽打水面。黄月梅喊：“振华，你在这里玩呢？”

　　叶振华抬头看是黄月梅，脸上立刻显出了笑容，扔下手中的柳枝，说：“你终于出来了，我还当你不出来了呢。”

　　黄月梅的脸蛋绯红，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忙完家里的活，就跑出来了。”

　　叶振华过来摸摸娃娃的脸，那娃娃对他呵呵地笑。叶振华要抱一下娃娃，黄月梅摇摇头。叶振华低声地问：“你很害怕你家里人吗？”

　　黄月梅点点头，眼里闪着悲哀，但她随即又问：“你爸爸能肯教我唱戏吗？”

　　叶振华一听她问学戏的事，就蔫了下来，站了好大会儿才说：“恐怕现在不行，我爸爸昨天就训我了，让我不要再和你一起玩。”

　　黄月梅的脸上瞬时布满了忧伤，慢慢低下头，一只脚不停地蹭着地面。叶振华看着她伤心，也跟着难过起来。最终黄月梅低声地问：“那我以后不能再去你家了？”

　　叶振华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会儿说：“对了，你可以从后门进我家的，我们就在柴房里听他们唱戏，没有人看到我们的。”

　　“真的吗？”黄月梅的黑眼睛闪出一丝亮光。

　　“真的。”叶振华说着拉着黄月梅的手就朝叶家大院走。

　　叶家大院后面是河水，两边是竹林，前面是一条大路，那个小门就开在后面，本是叶明儒为方便去河边散步才留的窄窄的通道。叶振华拉着黄月梅隐身进竹林里，走了好半天才来到河边；他们又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面的小门口，刚要走进去，低头走出来一个人，这可把叶振华和黄月梅吓了一跳。

　　“二少爷，你怎么在这边呢？”那人很谦卑地问道。

　　叶振华刚才低着头准备受训，听出是厨房帮手刘大山的声音，急忙抬头笑着说：“我们本想到河边钓鱼呢，现在不钓了。”

　　叶振华说着拉着黄月梅的手就朝里走。刘大山看着他们进去，挠着头皮自言自语：“他们钓鱼，怎没见到钓鱼竿呢？”

　　黄月梅随着叶振华走过一条窄窄的通道，再穿过一小片竹丛，就看到了叶明儒坐在庭院里在和一个女弟子讲戏。黄月梅再也不敢朝前走了，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叶振华先独自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的一个小房子里，慢慢地开门走了进去，好大会才探头朝黄月梅招手。黄月梅也就提心吊胆地跑了过去。小房子里堆满了一堆堆困扎整齐的木柴，显得昏暗闷热，但透过墙边的一个小窗口可以看清庭院的一草一木。

　　黄月梅靠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一切，脸蛋上透出甜甜的笑。叶明儒给女弟子讲完戏，坐在椅子上喝茶；那女弟子扭动腰肢，抖动胳膊，翘起手指，甜润地唱了起来。黄月梅一听到她的唱腔，小身子就跟着抖动起来，嘴唇蠕动了半天也没敢喊出来。

　　“她是樱花姐姐，我爸爸很喜欢她，说她以后定能超上桃花姐姐。”叶振华指着唱戏的女子说。

　　“我能看得到桃花姐姐吗？”黄月梅听他说过桃花姐姐唱得最好，就忽闪着眼睛问。

　　“现在恐怕不行。”叶振华摇摇头。

　　“她不在家吗？”

　　“她给人家做寿去了。”

　　“做寿也要唱戏吗？”

　　“大户人家里有喜事都要唱戏哩！”

　　黄月梅不明白做寿也要唱戏，只知道庙会上要唱戏，因为她去过庙会，那戏台就搭在会场的中央，左边右边和前边都挤满了人，一个个都听得如痴如醉。黄月梅幻想有一天自己也站在戏台上，飘动那云彩一样的戏服，或许站在天边的母亲就能看得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偷戏（3）
樱花唱完一段，低手垂眉站在叶明儒面前。叶明儒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站起身子，背着手走了一会，笑着对樱花说：“你现在进步很快，明天让你和桃花一起去出场子。”

　　樱花有点激动，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惊喜的光。一旁正在练功的一位小姑娘羡慕地看着樱花，脚刚神过头顶，一分神让她头重脚轻，险些跌倒。叶明儒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很平和地说：“你现在好好练功，等有了长进，我会让你和樱花一起去的。”

　　那个小姑娘收起脚，低着头说：“是，师傅。”

　　樱花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弯眉毛，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身子很柔弱；而那个小姑娘也只十岁左右，直眉，小眼睛，矮鼻梁，厚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