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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医香-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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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门响之声,正自坐于书案后头翻看文牒的百里肇自然抬眸看了过来。二人目光虚空一撞,一霎那间,整间书房内的气氛为之一凝。四目之中,瞬间流过许多情绪:试探、审察、穷究、乃至面上的不屑、暗里的警惕,一时间,千情万绪,倏忽流转。
良久,却还是百里肇淡然的开了口:“安定郡王?”语声淡漠,内中全无一丝暖意。
哈哈一笑。石传珏竟是出奇的语调热情,更对百里肇毫不掩饰的敌意视而不见:“久闻太子之名,往常总觉名不副实,不过如今细细想来,方知所谓传言,终非无本之木!”这话乍一听着,仿佛是赞誉之辞,再细细一想,却又觉绵里藏针,实在难辨褒贬。
双瞳陡然一缩。眼底寒光更是隐然一闪,顷之,百里肇才平淡道:“安定郡王常年僻居郢都。不知本王如今身份,所谓不知者不罪,看在王妃面上,本王也不与你计较。只是王爷身为南越使节,日后说话。却须留意才好!”早在四年多前,百里肇便因腿疾之故,辞却了太子之位。如今石传珏称他为太子,却大有揭他疮疤之嫌。对于此等口舌之利,百里肇心中自是明镜一般,因此顺势而为。又于话尾处暗嘲石传珏僻居荒野,消息不通,不配为使。
这话虽说的极不客气。听着却是中正平和,真真让人挑不出刺来,更发作不得。
话才入耳,石传珏便不由的面色一冷,面上更有青气一闪而过。但很快的,他便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冷淡应道:“多谢睿亲王爷指教!”他既知自己在口舌上占不得百里肇的便宜,便索性闭口不再言语。说到底,他此来的目的,并不为百里肇,也实在无需与之争执不休。
徐青无声的从偏房之内行了出来,轻步上前,奉了茶来。
石传珏正觉闲坐无趣,眼见送上茶来,少不得在一边坐了,伸手取过茶盏,揭盖浅啜了一口。茶水才一入喉,他却忽然便怔住了。面上神色更是乍惊乍喜,竟是恍在梦中一般。
那茶入口极之清淡,仿若白水一般。甫一入喉,便有一股清香自舌底、喉下缓缓漾起,顷刻之间,只觉舌咽生津、幽香满口,更有一种直沁入骨之感,仿佛浑身上下,均被这股奇香浸染得透了,浑身上下,也随之是遍体舒泰、两腋亦是风生习习,畅快至极。
怔然许久,石传珏竟自陡然起身,脱口的叫了一声:“青螺……”这一声青螺叫的极之大声,声音乍一传了出来,整间书房都仿佛微颤了一下,依稀之间,竟有回声声声传来。
青螺……青螺……
石传珏的目光迅速的游走在这间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根本藏不下一个人的角落,他也没有放过。他也并没注意到,端坐于上首的百里肇那微微拧起的墨眉。
没有制止他的意思,百里肇端然不动,直到石传珏颓然的垂下眼眸,重新跌坐回太师椅内,他才缓声的道:“这茶,是她的意思!”言下之意,这茶,的确是远黛命人送来,但她的人,却并不在。而事实上,百里肇这话,也的确是事实。
沉默良久,石传珏才撇了撇嘴:“你想要什么?”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凝眸看他,百里肇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是我的王妃!”
这话乍一听来,似乎全然的风马牛不相及,但石传珏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她是他的王妃,不是任何东西可以取代,他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从他的手中得到什么。
“我要见她!”没有虚以委蛇下去的心情,石传珏的要求却是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告诉我,你此来大周的目的?”他既如此爽快,百里肇自也不会再去算计些什么。
嘴角仿佛扬了一扬,石传珏竟就洋洋洒洒的答道:“迎娶北周公主!”这的确是他来北周的目的所在,只不过,是别人对他的要求,而不是他心中所想。
墨眉不期然的因着这一回答而微微一拧,但因石传珏说的确是实话,百里肇也无法发作什么,沉默片刻,他才又吐出两个字来:“还有?”
再一次的耸了耸肩,潇洒至极的一摊手,石传珏道:“以王爷之能,难道还看不出我如今在大越的真实地位吗?”对他,他那位四哥,怕是提防还来不及,又怎会告诉他所有?
没再多说什么,百里肇缓缓起身,抬手作势,自己却当先走了出去。石传珏会意,忙起身跟了上去。这一次,行走的路径却与上次有所不同。石传珏可以明显感到,自己所去的方向,该是后院的所在。只因路上景致,已渐渐脱去了外院建筑的雍容大气,而渐渐转变为清雅秀逸。满目所见,亭台楼阁,更是处处显出婉约精致来。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却忽然的便生出许多的不安来。心跳,也随之加快了许多,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脚步,却渐有迟缓之势。
缓步在前的百里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脚步也因之稍稍缓了一缓。
迟疑一刻之后,石传珏终究还是开了口:“青螺,她……如今可还好吗?”有些话,他本是不想问百里肇的,但愈是往前走,他的心中便愈是不安定,忍不住便想找个人说一说。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只要能在见她之前多知道一些,总也是好的。
“她很好!”百里肇语声舒缓,落在石传珏身上的目光却全无熙和之意:“若是你们能不出现,我想,她会更好!”对石传珏,远黛几乎少有提及,但石传珏对她,却显然不是如此。
这一点,让百里肇的心里,实在算不上舒服。
为之苦笑,过了一刻,石传珏却忽然道:“我想,你错了!”
“我错了?”微诧的回头看他一眼,百里肇眸中明显带了几分疑惑与不解。
“百里肇……”石传珏唇角微勾,靥边笑涡隐然,眼底却是一片冰寒:“本王的皇兄,才是你真正的敌人!至于本王……暂时……我还不想死……”
不曾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一怔,眉心亦为之一攒,他正忖度着石传珏这话的用意时,那边石传珏却忽然加快了步伐:“走吧!”口中说着,一举步间,他竟快步的超过了百里肇。好在二人如今走的乃是一条位于林中的鹅卵石小道,前头并无岔路,倒也不虞走岔。
百里肇闻声,少不得暂且搁下心事,快走几步,仍在前头带路。二人一路默默而行,因各怀心思,也便一直没再说些什么。穿过这一片林子,折过一道曲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泓曲流,一座小亭,满目菊花遍地。亭内,红泥小火炉旁,正有人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家常衣衫堕马髻,却愈显素雅宁静之气。此刻却正目视炉中火苗,静静出神。炉上,却搁了一只紫砂茶壶,壶内,水已半沸,有香自壶嘴而出,香远而清,幽幽馥郁,沁人心脾。
目光乍一瞧见那女子,石传珏已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张一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他虽没发出一丝声音来,那女子却似已听见了什么一般的抬眸看了过来。目光落在石传珏身上时,她便一笑,笑容沉静宁然,如晨间青莲徐徐绽放,无声却绚烂。
“七哥……”她平静的唤了一声,没有太多的激动,也不见丝毫的欣喜,仿佛昨日才别,今日又见,一切平淡自如,水到渠成。
石传珏反惊住了,怔怔立在原地许久,他才涩然的笑了一笑,纯然的苦涩,发之于心底,没有丝毫的掩饰,一似街头稚子赤心:“青螺,你变了!”无遮无饰,恍惚怅然的一句话。
淡淡一笑,远黛不急不躁的答道:“七哥你又何尝不是!”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往事不再
凝眸怔怔看她,这一刻,石传珏心中只余恍惚,往事历历,仿佛徐徐展开的泛黄画轴,一一重现了在了眼前,让他一时心神飘忽,似重回幼年。
先帝景轩子嗣甚茂,最多时,曾有十一子十三女。而他石传珏,却是这十一名皇子中,生母最为低贱的一个。他的母亲王美人,只是昔日颐华宫偏殿刘嫔身边的一名宫女。
一次奉茶之时,当时身为宫女的王美人竟得景轩帝青眼,得以侍寝。可惜王美人却是个无福的,春风一度之后,固然珠胎暗结,十月小心,却终究敌不过天命无情。她产下一名男婴,自己却也因之香消玉殒。南越宫中惯例,嫔位以上方能抚育皇子公主。王美人难产而亡后,石传珏便也理所当然的被托于刘嫔名下抚育。
刘嫔膝下并无子女,得他为子,自是欣喜如狂,待他也是如珠如宝一般。刘嫔虽算不得有宠,但毕竟也是一名正正经经的妃嫔,他本可以在刘嫔膝下安然成长,可惜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五年。五年后,越宫忽现巫蛊,颐华宫诸妃皆涉身其中,圣命白绫了结残生。
非止宫中遭到清洗,便是朝中,有涉巫蛊的朝臣也是满门抄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刘嫔的父亲,当时身居四品的鸿胪寺卿刘文正一家上下人等。
没了依托的石传珏从此孤零零的住在颐华宫的偏殿内,所有与他熟悉的宫人太监都因巫蛊案被清洗一空,他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巫蛊案后,被重新差来伏侍他的宫人、太监。
这些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宫人太监又怎会对他这个身后全无依侍的皇子尽心尽力。他就那么默默无闻的活在宫中,他的父皇仿佛全不记得他,他身边的人。也早不当他是主子。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像他这样的皇子,谁又会去注意。也许正是这种不在意,让他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反令他安安然然的活了下来,与他年纪相仿的五皇子、九皇子却都早早夭折了。那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只能这么活下去,直到被别人想起。
可是没有!
他是有运道的!他遇到了她。那一年,他八岁。与她恰是同年。那一天,正是三月三,桃李盛开、杏花如雪。他在颐华宫内的那株老杏树下午憩。花落如雨,洒了他一身。
许是梦见养母刘嫔的缘故,那一天,他睡的很熟。至今,他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梦。梦里。刘嫔命人做了许许多多他爱吃的菜肴点心来,她甚至还亲手掰下一只油汪汪的鸡腿递给他。然而就在他接过那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鸡腿时,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于是醒了,而他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的叫着。他很饿,伏侍他的那个太监刚领了本月的用度,也不知跑去哪儿赌钱去了。却是足有一整日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
于是他愤恨的抬起眼来,冲着她就吼了一声:“赔我鸡腿来!”然后猛地扑了上去。
她仿佛很诧异,似乎想躲。却没躲过去。他就那么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直愣愣的看进她的双眼。那是一双明净剔透眸,甚至比最为纯净的黑水晶还要纯净透亮。她的身子很软,身上的味道也极好闻。最重要的是,她看着他时。眼中有诧异、吃惊,更多的却还是笑意。
她在笑。不是寻常宫人看到他时的嘲笑眼神,而是纯然的好笑,笑他的莽撞,笑他的狼狈,却没有丝毫嘲笑他的身份的意思。他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她,脑子里全是空白。
他看到她皱了皱俏挺的小鼻子,然后伸出手来,将他推到一边:“我抢你鸡腿了吗?”她反问,声音清凌凌、脆生生的,像是颐华宫檐角上悬挂着的那几只铜铃被风吹动一样。
愣了一愣后,他才嗫嚅的道:“我正要吃鸡腿,你却把我推醒了!”若是眼前换了别人,这话他一定会说的理直气壮,然而没来由的,在那双明澈双眸的注视下,他的声音却陡然的低了下来,以至于这话说的全无气势,反显得畏畏缩缩、有气无力。
她于是“噗哧”一声笑了,春阳温熙,透过疏密有间的杏花疏影落在她的面上,她的发间尤且沾着几片洁白如雪的杏花瓣,她说:“好,我赔你鸡腿!”笑容俏皮一似春风。
他又愣住了,只管呆呆的看她。直到五脏庙再次传来抗议声,他才陡然惊醒,脸上也莫名的有些发红。那个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就又“格格”的笑起来。
“你是不是饿了?”她问,似水明眸扑闪扑闪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好看极了。
他想点头,可又觉得,在她面前说自己饿,似乎很傻,但他又真的很饿。于是他摇头之后又再点头,便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意思。
她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容纯粹而明净。然后,她伸出手,取下挂在身上的一只小小荷包:“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本来是要带给大哥的,不过现在,就先给你吃吧!”
小小的荷包,本也装不了几块点心。刚才偏又被他扑了一下,包在油纸包里的点心更早压得扁了,然而即使如此,他却仍然觉得好吃,甚至到了今日,他都觉得,自己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点心。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便又笑起来,轻轻脆脆的笑声。
“慢点吃!可别噎着!你若是爱吃,日后我做了,也让大哥带些给你!”她笑嘻嘻的说着,然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的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呀?”
他抬头,很想回她一句:“我才不会被这几块点心噎到……”
可是才刚说了一个“我”字出来,他却忽然发现,他居然真的被噎到了。
她于是笑的更开心,可是一面笑着,她却又很体贴的伸出手来替他拍着背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他反而愣住了,呆呆看她,就连噎在嗓子眼里的那口点心也给忘记了。
他早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曾有人对他这么好过——这是一种让他心酸眼涩的感觉。
他那么愣愣的看她,甚至都没听到她关切的问话。然而这个时候,一个略有些尖嘶、沙哑的声音却已响了起来:“青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声音里头带着隐隐的焦灼。
这个声音,将他从自己的幻梦中惊醒,他吃惊的抬起眼来,看向那个正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的十三四岁的、身着大红团龙袍子的少年。只是一眼,他便又呆住了。
这个少年,他认得。他知道,他是他的大哥,也是最得他父皇宠爱的一个儿子。他是先皇后所出,先后薨逝后,便被养在如今宫中位分最高的德妃宫中。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她站起身来,迎上去,笑容剔透如水晶,阳光下愈显璀璨:“大哥,你又忘了我父王的交待了,他让你最近不要大声说话!”言语中略带埋怨。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时候,正值石传珉的变声期,所以他的声音才会那么尖嘶而沙哑,甚至不能大声说话。不过当时,他却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
听她埋怨,石传珉便笑起来,笑容温和如春风:“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一面说着,他已自然的转过头来,目光微带不悦的看向了他:“你是谁?”他问,其时他的年纪还并不大,但却已有了一份独属于皇室的雍贵与颐指气使的气度。纵不疾言厉色,也自摄人。
这种气度甚至让他都觉不敢仰望,下意识的垂下头,他低声的道:“我叫石传珏!”
后来他才忽然发现,那个下午,改变了他的一生。她赔给他的鸡腿,足够他吃上十辈子。因为她,他得到了他该有地位,甚至远超于他应有的地位。
因石传珉乃先后所出,更是嫡出,故而虽被养于德妃宫中,却并没被记在德妃名下。
所以,曾有一子却因故夭折的德妃最终收了他为养子,他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越皇朝七皇子,身后,更有了德妃家族的倾力支持。越宫,从此再无人敢小觑于他。
他一直以为,若是没有她,或许他早就死了。毕竟,在宫中,一个被遗忘的皇子的地位,甚至不如那些有几分颜面的太监、宫女。而等他被人想起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对石传珉,他一直心存感激,对她,这份感情也许更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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